玄星虽为项国公主,却不知为何不可在皇宫居住。万俟玄宇在太子府里选定一处清雅小筑——怀书阁送予她。万俟玄宇未立太子妃,于是玄星日常便是帮助他照顾府里杂事。她妥善安排琀裳暂时入住在临近怀书阁的暖园,还让贴身侍女转而伺候琀裳生活。琀裳养病期间,玄星每日都会来探望,带来吃穿用度,种种不缺。
琀裳发现玄星虽然看似冰冷,但似乎只是不会表达内心感情,过于内向罢了,倒不是真的心冷。她心思细腻,言语极少,但对琀裳的关心不假。一来二去,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渐渐熟捻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玄星细心周到地照顾,琀裳的伤势比预想的要快些。
黄昏时分,落日融金,玄星被琀裳留在暖园吃晚饭。
“玄星?”琀裳这日已经能下床了,她坐在桌边看着玄星清丽脱俗的面庞,问道,“你为何不笑笑。你这么美,笑起来一定也很美。”
玄星抬头看她,淡淡说道:“笑容应发自内心感到喜乐,本宫心中无喜乐,如何笑?”
“平日里没有让你开心的事吗?”琀裳问她。
玄星摇摇头,说:“没有。”
“买了新衣服,吃了好吃的东西,或是看见美丽的景色,都可以感到开心,自然就笑了出来。”琀裳觉得不可思议。
玄星眼里很平静地说:“新衣穿则渐旧,美食饮入腹翌日仍然会饿,天下美景,日日重复,从未更易,看到这些为何会内心喜乐?”
琀裳头痛,这个小公主点真高,然后问道:“那什么会让玄星你伤心呢?”
玄星略略思考:“母妃去世之时,内心恐惧还是有的……论伤心……”她回忆着过往种种,淡淡地道,“幼时有过一次感受,本宫不知那种感觉是否是伤心……”
“什么样的感受呢?”琀裳问。
玄星陷入了沉默,看来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琀裳见她不想说便不再勉强。
侍女们端上简单小菜,各个精致可口。两个女孩静静地用餐。
用餐完毕,玄星又和琀裳聊了一会儿,见天色已经晚了,便要起身离开。
“玄星,我送你一程。”琀裳拉起玄星的手,“多么舒服的初夏夜晚,我们去散步可好?”
玄星点点头,琀裳近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散散步也是好的。
月色高挂,银色月光铺在白石路面上。
两个女孩手牵手沿着园中小道,绕过假山石竹,穿过柳荫花藤,时有时无地聊天。琀裳给她讲些拿手的故事,但无论是美人鱼还是梁祝,任何故事中的悲喜似乎都感染不了玄星。玄星觉得美人鱼的死是不忍和执着导致,梁祝化蝶便是上天眷顾。她觉得故事中人太痴太傻,现实中的人多半不会像故事人物一样,人与人相遇皆如湖中浮萍,清风吹拂,偶然擦肩,风停浮萍止,风吹浮萍散,这浮浮沉沉,离去归来都不是浮萍能决定的。
琀裳觉得玄星小小年纪,竟然跟看破了红尘般无悲无喜。她也渐渐放弃了想挑战一下逗乐活着惹哭玄星的想法。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骚乱,几个侍从匆匆向前面的建筑院落内跑去。
琀裳一看,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玄星微微皱眉,拉了拉琀裳的胳膊:“琀裳,你出来时间久了,赶紧回去吧。”
“可是,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琀裳看她的表情,显然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玄星抬头看了一眼骚乱的方向,没有表情,只是命令道:“你们送景平公主回暖园。”
琀裳看玄星这样说,一定是他们太子府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好多问:“好吧,玄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派人来找我啊。”说罢她便要转世回暖园。
“啊!……”一声惨烈地叫声划破黄昏的天空。琀裳被吓了一跳,发现那声音就是传自骚乱的中心。
玄星摇摇头,道:“琀裳,你赶紧回去吧。”
琀裳没有理睬,只听见骚乱处有人哭泣求饶。她仔细一听,便听到了远处万俟玄宇冷酷地声音:“给我把这没用的东西带下去!别让我再看见他!”
琀裳这几日憋得发闷,正愁不知如何消耗她过剩的能量。正巧有了热闹可看,她怎能错过。没等玄星拦着,琀裳已经向事件发生地点快步走去。
只见院内,万俟玄宇简单批着睡觉穿得丝质长衫,敞着领口,可以看见健硕的胸膛。他站在自己卧房门口的石阶上,抬着下巴看着面前的奴才们。院子的正中央,一个小少年表情痛苦,衣衫不整地趴在地上哭泣,莲藕般的四肢上斑斑驳驳的清淤清晰可见,柔软蓬乱的头发映着月光,消瘦的身体在夜风中随着啜泣摇曳。
四周的奴才大气不敢出,怕是太子已经折断了少年的手臂,亦或是锁骨,看他蜷缩在地上,便知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他们只能送这少年去净堂,他若命好则可活下去,命不好,估计去了净堂也离死不远了。
琀裳走近一瞧是如此情景,周围人的冷漠与少年的无助似乎再“协调”不过了。琀裳一步冲了上去,扶住快要昏厥过去的少年,大叫道:“怎么回事?他快死了!”
万俟玄宇鄙夷地看了一眼院子中间的琀裳。
此时玄星也敢了上来,站在琀裳背后,又见了万俟玄宇,便道:“皇兄……”
“玄星,这孩子受了重伤,快叫人来给他治疗!”琀裳回头看向玄星,急切地说道。她感到怀中的少年痛得全身颤抖,消瘦的身体似乎没有重量一般。
玄星看看地上的琀裳和少年,又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冷酷的万俟玄宇,并没有按照琀裳的话去做。
“玄星,这孩子快疼死了!”琀裳强调道,却看见玄星无动于衷,她看向万俟玄宇,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说道,“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语气带着严厉地斥责和愤恨。
“是,又怎样!”万俟玄宇的声音如同冰刃一般。
“为什么!”琀裳不解,“他犯了什么错?你要如此待他?”
“区区娈童,却不知如何侍奉主上,无用之物,死不足惜!”万俟玄宇冷笑道。
什么!琀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孩子竟然是万俟玄宇的娈童。周围的人似乎司空见惯般,冷漠地对待此事。琀裳看向玄星,她应该在听见骚乱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立即就让侍女带琀裳回暖阁。
“玄星……”琀裳的语气有些失望。
“玄星!”万俟玄宇看向自己的妹妹,厉声责问,“不是让你看好景平公主,你这差事当得太好了,竟让她在这里生事!!!”
玄星屈膝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皇兄赎罪,玄星这就带景平公主离开。”她低着头,伸手拉拉琀裳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跟自己走。
琀裳摇头,她不能就这样见死不救,何况又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如果连她都放任不管,这孩子不死也会落下残疾。
“万俟玄宇,好歹你是太子!竟然如此残暴不仁,他日你当上皇位,必然是位暴君!”她狠狠骂道。
万俟玄宇见她的样子,目光更加寒冷,他走下台阶,来到琀裳面前,一伸手就捏住了琀裳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
琀裳吃痛想要甩开,却没能成功,似乎下巴就要碎了一般。
“齐——琀——裳”玄宇一字一字念着她的名字,“既然你这么想救这个娈童,孤就给你这个机会!”他松了琀裳的下巴,冷笑道,“不如,就由你替他伺候孤就寝,孤便放了这娈童,还请御医为他诊治。”
“禽兽!”琀裳狠狠骂道,此时若不是有伤在身,她早就运气和万俟玄宇打起来了。但身上伤口疼痛犹在,动武绝对是力不从心。她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说罢,你若答应,我就放了他!”
“你……”琀裳眼里快喷出火来,恨不得把面前的万俟玄宇生吞活剥了。而此时怀中的少年气息越来越少,已经昏厥过去了。
玄星在地上跪着,万俟玄宇惩罚宠姬娈童是日日都有的,见此情景她向来无视。在她心中,人人生死有命,太子府里生生死死多少宠姬娈童她从不过问,也从未想过要去过问。何况若是这些宠姬娈童真有博得皇兄欢心之本事也必将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只可惜他们偏偏不懂得如何讨主上欢心罢了。
成为宠姬娈童本就是拿命运来赌博,赌赢了就如齐梓归,现在在三哥府上衣食无忧,赌输了无非搭上性命,一了百了。
看着琀裳,玄星她陷入无措与迷茫,她不解为何琀裳要为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愤然顶撞掌控自己性命的男人。
“皇兄……”玄星欲言又止,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也看得出这个少年娈童再不医治怕是真的不行了。
“玄星,你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万俟玄宇厉声斥责。
琀裳咬着牙,看着玄星无辜受牵连,怕是万俟玄宇要责罚她了。琀裳此时瞪着万俟玄宇:“我答应你!你也得说到做到!”
万俟玄宇一怔,他完全没想到这齐琀裳居然答应了他的玩笑:“好吧,你既然答应了,孤也无戏言。”他来到琀裳身边,一只手绕过琀裳的腰,琀裳还没有反应过来,万俟玄宇就顺势把她扛在了肩上:“来人,把这个娈童送给张太医瞧瞧。今夜,就让孤看看你的本事吧。”
说罢,万俟玄宇扛着琀裳就进了卧房。琀裳没有反抗,而是看着下人们在玄星的张罗下迅速地抬走了那个少年娈童。
等万俟玄宇将她放在床榻上,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眼前的万俟玄宇如同阎王一般,站在黑夜中,正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