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虽谈不上非奸即盗,但坏事发生的概率还是不低的,作为经验之谈,且容深信不疑,尤其今夜来访的竟然是孝贤皇后,前尘往事,恍然一梦,恩怨之深之久实在不好解决。
刀剑相向你死我活该是她们相见的场景,但这二人,一妇,一残,只余攻心,端茶退出的且容甚至可以感受的到屋内杀意之浓。
最先开口的是孝贤,雍容和善不减当年,“我来了也有半个时辰了,公子心中无论是恨、怒、还是杀机,淡茶数杯,也都该淡了。”
倾夜唇角微诮,“也许是更浓了。”
孝贤放下茶杯,历尽沧桑犹带温良的眼神忽而清锐,“因为你是倾夜,聪慧无双,一时半会足够你猜到我的来意目的朝中局势,因为你是倾夜,昔年国士无双,忠心为君为民,一时半会足够你淡掉私人恩怨以天国子民为重。”她起身掠掉披风,一身缟素。
倾夜修眉也不禁一痕,“皇帝去了?”康颐皇帝是个明君,只是三年前病重,几年来朝中暗流涌动,诸位阿哥各有雄心,结党营私,左相辅国,才牵制各方力量。
孝贤挑着凤眉望着倾夜,“诸方势力觊觎已久,所以皇帝驾崩未敢昭告天下,太子无能,却最先闯入皇帐确定康颐是否已崩,逆反之心昭昭,现押入死牢。老三虎视眈眈,老五老六早坐等时机。”
帝崩,太子废,这时这刻是如何的激烈的夺嫡,可想而知。
孝贤继续道,“皇帝早就拟好的遗诏中立的是兰湛。”
倾夜低眉喝茶,他当然从她的每一句话中瞬间理解所有,虽然立兰湛出乎意料,只是几位阿哥,他也有所耳闻,倒是下意识的想起那天带兰湛看病的兰湮气魄行事都不错,最起码比十二岁且身患不解之毒的兰湛要合适的多,但他当然不会多话。
倾夜终于淡漠开口,“那你应该带着新太子赶紧回宫,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他抬眼看着平静的孝贤亦淡淡道,“不管是皇子造反,朝廷**,还是你**干政,又与我何干?”
孝贤明亮的凤眸中逼出雪刃来,“那国破家亡,苍生皆苦也与你无关?”
倾夜终是淡淡一叹,“你也说过国士无双只是昔日了,倾夜早已踏出尘世。”
孝贤苦笑一声,“那梨儿呢,昔日她所想所愿如你,正因为如此你二人才情投意合,如今你这般误尽苍生,忍心教她地下难眠?”
苍白骨节用力,掌中杯碎,“孝贤,你别不知好歹,国事堪忧,我现在不与你算这笔账,你倒还敢提起!”
孝贤对着怒起的倾夜反倒放松一笑,“虽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你却对梨儿终未忘情。”她长叹一声,“那就好。”放着天都情势来苏克一赌,对了。
倾夜忍下心中黄连之苦,“我既不会随你回天都管你家的事,也不会救兰湛,雪琅你就更不用想带走,你该是很明白,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好。”孝贤沉稳道,“是不能耽误时间了,梨儿的骨灰你大概还记得吧,梨儿离开你的原因你不是一直不相信也不甘心?”
清淡眉眼掠过剑芒,孝贤不屑于那杀机,倾夜最恨威胁,但是他也就吃扶梨的威胁,不管是生是死,只要是她,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还威胁得了清傲自恃的他。
孝贤望着倾夜眼底剑芒一点点沉入渊深不惊,“你刚才说的三件事不逼你做。”
那边雪琅,正在逼问刚刚醒过来的思存为何要离家出走之事,先生梗着脖子叫唤装死,遂成功博得同情心,反倒奴役起雪琅
“娃,先生渴了——”
“娃,先生腰疼,你揉揉——”
“娃,先生难以入睡,讲个故事来听听——”
“娃,先生——想方便——”
雪琅认真道,“先生你常教育我要见好就收。”
思存嘿嘿一笑,遂假寐。
雪琅又摇醒他,“先生定亲是什么意思?”
“两个定亲的人以后是要结婚的。”
“结婚是什么意思?”
思存捏捏她小脸儿,这么小就思春了?“婚就是把女的打昏然后把你嫁出去。像你这种小兽要嫁出去——难比登天,一般人不敢要。”
雪琅却不跟他吵嘴,发呆。
思存追问,雪琅道,“嫁又是干什么?”
思存见她神情恍惚于是正经道,“嫁顾名思义就是女人的家,你要想好了你愿意和谁呆在一起一辈子,最好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疼他他疼你,你侬我侬的比较有意义。”
良久沉默,雪琅第一次这样安静的说出一句话,“那我明白了,我这辈子就嫁给爹爹了。”
思存吐血,后悔自己先给她传授婚姻之事忘了讲人伦之理。刚欲解释你是不能嫁给你爹爹的,突然想到,“你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些?”
雪琅指指那边屋子,“那个大娘和爹爹说给我定亲。”
噗。思存忘了她有小兽的听觉于是问,“他们还说什么了。”
雪琅双手端着小脸难得发愁,“别的听不懂,那个大娘要给我和小七定亲,给爹爹一个时辰考虑。”
思存眼睛转了转,叹一声,“传说中的娃娃亲——这个娃娃亲可以追溯到上古,传说——”
“先生——先生!”雪琅双手把思存摇的脑部严重震荡,“你说爹爹如果答应了她,我该怎么反抗?”
她没问怎么办,直接问怎么反抗,思存只好尽先生之宜,“一般来说,拒婚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三种常用方法……”
这边还在商量,外面且容已经来叫。
所有人全部到场的时候,孝贤温笑着宣布了经过双方父母同意的这个决定。
小七似乎微微意外,多看了眼雪琅,便又恢复了往常苍白的面容带着丝浅笑,仿佛一切都顺其自然,欣然而受。
雪琅扭着手指头看倾夜,“爹爹,我不愿意!”直到从期望看到苦大仇深,她从来舍不得用这种眼神看倾夜。
倾夜抬眉看向孝贤自是冷眼示意她请把话讲完,孝贤轻咳一声,“当然现在你们还小,到十八岁,如果你们届时不愿意,再议。”
雪琅却没听懂,扑倒倾夜怀中,义正言辞,“爹爹我不愿意,我拒婚!”因为这件事倾夜本身被迫见她对兰家如此逆反,心中无端欣慰抱着她轻声道,“到十八岁,你自己决定。”
她这次听进去了笑道,“我明白了,十八岁,我去退婚!”
孝贤她们也并未暴怒,小七低眉尤为安静,脸色惨白,不见眼内情绪,倒是兰湮伸手握了握他的小手。
一切安排妥当的孝贤临走时把兰湛和雪琅的小手放在了一起,眼中满含温情,“记住,他现在是你的未婚夫,她是你的未婚妻,你们要记得保护好对方。”
雪琅望着憔悴清高的小七,一股怜惜之情升起,倒不是因为什么未婚夫的,如果他有困难她会保护他,于是她点点头,小七望着她,一笑温文尔雅,亦然颔首。
孝贤看了一眼冷着脸的倾夜,临走还开了个玩笑,“湛儿,你未来岳父绝艳惊才,家事国事天下事,有什么不懂得只管请教。“不过你岳父脾气不太好,还是不要住在他家的好,再说,咱以后是要把媳妇取回家去的,不要做上门女婿。”说罢看了看地形,命人在倾夜小筑对面建房子。
兰湮抱抱兰湛,幽深眼底几许温情,“保重。”
“四哥,保重。”兰湛轻轻回抱了他。
孝贤和兰湮踏上征程,兰湮终究还是忍不住问,“母后,七弟在这里会安全?”
孝贤一叹,“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四大暗卫也都留下了,我们回去保护好宫里的替身,先把局势稳下来吧。”
兰湮眸光微动,“那七弟的病——”
孝贤撩开轿帘回望,这一赌,赌雪琅会重情重义,赌湛儿剔透隐忍,赌倾夜情深且不忘国忧,“一子放错,全盘皆输。她双手合十,愿先帝保佑,她回身拉起兰湮的手,“湮儿,母后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原因从小在宫中就吃苦后来又上了战场,然而你如此待老七,母后很欣慰,国危方显英雄本色,这次回去后也全要靠你。”
兰湮低首道,“儿臣鞠躬尽瘁,不负父皇母后家国。”孝贤拍了拍他,这一赌也在你啊——“换快马,火速回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