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太后走后,遗留下的不知是恐惧还是威慑力,楚王府上下被笼罩在一种阴沉的气氛里,就连相夫什么都不明了的心情,也因上官期的不告而别而变得郁结。
是因为他讨厌这些皇室贵族么?还是因为讨厌自己?
相夫坐在阁外的台阶上,头埋在臂弯里,夏日的强烈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微微沁出了汗珠,却也一动不想动,不想起身。
王妃送走上官太后,回到木馨阁,无力地靠到阁子的门边,表情麻木又似乎很累而做不出任何表情。
相夫这才抬起头,起身走上前去问:“母妃,您可是知道为何太后要来册封我为公主?”
王妃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悲伤地看着相夫道:“相夫,你终究还是生错了人家……”
相夫一脸不解:“母妃此话,相夫不懂。”
王妃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哀怨,望着相夫,眼中的明波流转,明亮湿润:“若是可生在帝王嫡系宗族,自是大好……”
“相夫喜欢父王和母妃,不稀罕什么嫡系也不在意是不是庶出做不做公主,只是今日那形势所迫下才……”相夫解释道。
王妃苦笑一下:“母妃难道连这都看不出么?这些我都知道,唉……只是若不生于皇室嫡系便是生在个平常百姓家,和和美美地过一生倒也是自在和乐。也不用像现在这样……”
相夫没有做声,只是看着王妃,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当年我们楚王一脉主谋策划了七国之乱,谋反大罪本来连诛九族,罪无可赦,而皇上却开恩赦免了你的爷爷,保留了爵位。”说到这,王妃摩挲着木馨阁门上刻有龙纹的门环,带有些轻蔑地笑笑“这看似皇恩浩荡,可楚王一脉实是已被屠杀得不成气候,已对皇室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这世上谁都是算计不过皇帝的,他要人死,再容易不过,他要人活,就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这时,王妃抬起头看着相夫:“还记得你的解忧姑姑么?”
相夫点点头“当然记得,她为国家大计,甘愿与乌孙结姻,此等胸怀……”说到这里,相夫突然停住了,好像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相夫惊讶地看着王妃。
看得王妃一阵心痛,点点头,终忍不住,落下泪来。
相夫的眼神由惊讶转为平静而忧愁,轻轻蹙起蛾眉,似是带有些任性地轻轻道:“母妃,儿臣不愿……”
这一句,令王妃感觉似是心碎了一地又被狠狠碾压过去,痛苦不堪。
谁又愿呢?只是,这却是由不得她或者相夫的,甚至连楚王都无可奈何。
揩干眼泪,王妃看着远处,慢慢地回忆着说道:“这诏书,怕是不久便会来了。”
这时听到阁外一阵脚步声,半夏在外面喊道:“王妃,皇上有诏书到了,要郡主出去接诏。”
王妃看着相夫,缓缓走过来,轻轻道:“走吧。”
说完拉起相夫的手,缓缓出了木馨阁。
相夫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去,如何行礼下拜如何听完诏书的,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当在她幻想诏书的内容不会是所预期到的那样的时候,听到了那意料之中的冠冕堂皇的词调。
“汉宗室楚王刘普女,娴雅静姝,聪颖过人,有国母风范,现赐公主封号,和亲乌孙,特许其即日入住上林苑。”传旨太监以没有任何感觉的细细的腔调念完,等着相夫前来接诏书,却只见相夫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妃轻轻碰了碰她,相夫这才从想要躲避的自己的幻想中回到硬生生的现实,迟缓地起身,走上前去呆滞地接过诏书。慢慢地走回来。
就这样相夫捧着那份诏书一直走一直走,一步一步缓缓地迈着,没有目的地,在这初夏的阵阵热风里,相夫的身体却异常冰冷,几缕乱发被风吹动还有那轻薄的纱衣都在浮躁地舞动着,只有相夫的整个身体冷彻骨髓。
她只有十几岁的心里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并不明白为何所谓的定国安邦竟要她一个女子来承担,也并不想理解这所谓外交的意义所在,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嫁到那个传说中很远很远的地方,自己有自己所喜欢的人和事,现在却因为这一封诏书而强迫她放弃所有,安排她走上本不属于她的人生道路,她不想接受,她想把手中的诏书撕成碎片,却不知为何竟是这么的沉重,她已无法再变换其他姿势,只能这样捧着。
就这样一直走,不知不觉又到了木馨阁,那个始终不变的地方,那记暗红,那株凋谢的花,那枝断了的桂枝……一种本不该二八妙龄少女所有的物是人非之感顿时涌上她的心头,终于忍不住,跌到地上,捂住脸放声哭起来。
上官期漫无目的地走在长安热闹的街上,热闹的街市上他寂寥的身影和冷得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显得特别突兀。
他像是厌倦了所有与权利有关的人纠缠的样子,就算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而亲近的人之间的不择手段更是让他时刻都想逃避,他不知道谁对谁错,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无依无靠应该怪谁,或许谁都不能怪,只能怪人的本性。
始终还是没有长大,始终还是都不够成熟,始终还都是不够勇敢,总想逃避。
诏书的消息已诏告天下,贴在城门口的墙上,被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最里面一个文人的声音带点炫耀,无关痛痒地念着:“乌孙会战匈奴,成果颇丰,新立大功,朕心甚慰,赐公主和亲,永沐太平。……楚王刘晋女……和亲乌孙……”上官期经过时,本来就很缓慢的脚步骤停,这零星的几个片段已足以让他如遇晴天霹雳般滞留在原地,寸步难移。
终究她是皇室的人,终究公主是要许配王子的,终究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终究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终究……终究也还是没发生过什么。
于是,一个更添落寞的人影缓缓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