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现在回去,恐怕我就只能去阴间和你做兄妹了。”贺兰瑾取来一杯热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连翘颤了一颤,觉得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相当惊悚的话语。
轻咳了一声,连翘眉眼一弯,道:“阿瑾说笑了。”
“嗯哼?啊,算是说笑吧。”贺兰瑾嘬了一口热茶,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转身又取来一杯茶塞到连翘手中。
手中茶水温热,比夏风还要热上几分,却不烫手。连翘捧着热茶,心底却是一阵拔凉。她倒宁可贺兰公子正儿八经的和她说不要去京城,京城有危险,去了就回不来了,那样她至少还能当做是他刚认了妹妹舍不得她离开。但是,如今他这般不在意的说话,为何她总有一种莫名的心慌,好似这京城里真的有好几拨人等着拿她的项上人头?
默了默,连翘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茶水,压惊。
贺兰瑾一手端着杯盏,一面微微侧目注视着一旁绯纱满身的少女。
阿瑾啊,你为何总是搅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贺兰瑾恍惚着记起彼时小女孩一手摸着他的发,一手毫不留情地将绳索系上发尾,美其名曰头悬梁时对他说过的话。而此时,贺兰瑾万分想把这句话还给眼前的少女。
先前他不知道也便罢了,没想到这厢他在费尽心力地想法子救人,她倒好,篓子越捅越大,麻烦越惹越多。
懊恼的挠了挠头,贺兰瑾觉得他似乎能体谅当年她拿他没法子的痛苦外加无奈了。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你先在这里住两天,等身子好些了再说吧。”
放下杯盏,贺兰瑾说的有气无力。连翘为他的语气感到有些诧异,这个时候,该颓丧的人是她才对的吧。怎么这贺兰公子的模样看起来倒比她还要凄惨三分?
怎奈心下再是不解,面上还是照着多年练就的神情,顺从地点头。
贺兰瑾起身出门,连翘依旧坐在躺椅上,明儿小丫头不知在后院忙些什么,堂屋内空旷的连一只蚊虫都没有。松了松身子,连翘懒懒地将自己窝进躺椅,生命诚可贵,说到底碰上要命的事她还是要多思量几番的。何况……
那日来的那骑月白色身影,究竟是谁?
闭上眼呼吸着淡淡的草木香,连翘估摸着是三少爷的可能性比较大。虽然心下浮出的第一念头不是大少爷让她稍稍有些介怀,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大少爷都不像是会做如此虚浮之事的人啊。沉稳如斯,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番近乎狂妄的行为的。
狂妄?
连翘忽的睁开了双眼,盯着窗外长的极为繁茂的树木半晌,重又慢慢闭上双眸。倘若他真的狂妄了,怕也只是因为她是要过门的世子妃,是郑王眼皮子地下的沈家内线而已吧。
这样看来的话,她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呢。
眼角有些****,连翘侧过脸,双睫微颤。自欺欺人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连翘默默叹了一口气,指尖抹去一粒晶莹饱满的水珠。
贺兰瑾从坡上回来的时候已近晌午,日头猛烈的叫他身上起了一层密密薄汗,贺兰瑾不由腹诽,难道男子天生就要比女子来的容易燥热么?怎么这几****看着那少女就一直好好的几乎连汗水都不落一滴?
回到屋子,几米高的大树团团绕绕,造出一片清凉,贺兰瑾从一旁的水井里舀上一瓢水,胡乱地擦过一把以后才感觉稍稍凉快了一些。慢慢呼吸吐纳一番,待到心境澄明过后漫步走向正屋。
门边躺椅上,一身红衣的少女静静地靠着,呼吸浅淡。已过及笄之年的容颜逐渐长开,慢慢朝着南国水乡的温婉而去,贺兰瑾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幸得他这些年多少染了些父亲的英武之气。
她睡的很是安稳,贺兰瑾站在门边半晌都未见她有醒转的迹象。
“啊,公子回来了?”明儿抬手擦汗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看着杵在门口做门神的贺兰瑾。
贺兰瑾猛的回神,忙的拿手指在唇上坐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明儿微微一愣,小退几步从窗格子里望去,躺椅上的少女正睡的一派安详。了然地点了点头,明儿不由的想公子对小姐真好!
“咳咳。”被小丫头赤(河蟹)裸裸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虚,贺兰瑾轻咳了两声,踏进屋子。
明儿咧着嘴轻笑,提了提手上的白菜,朝水井走去。
睡的可真熟。贺兰瑾见她只皱了皱鼻子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一时兴起,干脆搬了张凳子坐到一旁,细细打量起来。
因为高烧而泛着病态的苍白的脸颊似乎有些消瘦,原先在里屋的时候未曾仔细看,现在光线充足,贺兰瑾不由想着日后应当多给她补补才好,这身量,根本没有几两肉么。脖子里挂着一枚玉燕,虽然被人刻了一个多余的字,但若是忽略不计的话,还是相当值得评赏一番的。手腕上的这个镯子,品质还凑合,虽然就实质来说并不顶什么用。纤细的手指松松地垂着,指尖微微发白,指甲上涂抹着浅浅的丹蔻,似乎是时间久了又浸泡过河水的缘故,略微有些脱落。
猛的,贺兰瑾眉目一紧,死死地盯着她的指甲。
心底一阵疼,连翘迷蒙着醒转,暗自思忖着她莫不是太过在意大少爷沈微了。习惯性的想要抬手揉揉额角,却发现双手都没法动弹,疼痛倒是增加了几分。
头顶一阵清灵。
“阿、阿瑾?”思绪回笼,连翘诧异地看着眼前放大的俊俏容颜,与自己太过相似的容颜。
贺兰瑾未曾答话,眼神依旧在她的指尖流连。
连翘颇为好奇地低头一看,贺兰瑾的手正紧紧拽着她的手指,指下分分用力,像是要捏碎手里的纤纤十指一般。连翘眨了眨眼,人说十指连心原来是真的呀,这贺兰公子分明捏的是她的手指,可她却是心疼的要命呢。
“你最近有在服药?”似乎是觉察到了手中一双柔荑的反抗,贺兰瑾轻呼了一口气,抬头,问的很是郑重。
“是啊。”
“什么时候开始服的?每日喝几幅?喝了多久?”贺兰瑾问的有些急切,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忧心。
连翘被他的神情一怔,顿了顿说:“大约有两三个月了吧,原先是每日早晚各一次的,后来好一些了就改成每日一剂了。”
贺兰瑾霎时瞪大了眼睛,沉默片刻,在连翘听来几乎是咬着牙的开口:“谁给你开的药方?”
“世子请的大夫。”连翘想了想,又道,“后来回了沈府,大少爷让颜公子也开了一张方子。”
贺兰瑾一愣,“李睿和……沈微?”
连翘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两张药方么?”
连翘疑惑地看他,那药有什么问题么?
贺兰瑾轻轻笑了笑,安抚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参考一下而已,你这不是也虚着么,有他们的药方我也好照单抓药啊。”
“可我只知道世子开的药方。”
“不要紧,你只管写。”
将信将疑,连翘点了点头,反正,她就是对这位贺兰公子没任何抵抗力。无论他说什么,她似乎都认为是对的。
起身,找来笔墨纸砚,连翘略微思索一番,提笔落字。也幸亏那时在别庄她见过这药方,并且还暗自佩服过大夫的医术,打算日后多多学习着。至于颜公子给她的药,每每都有人将一扎药送来翠微阁,根本连药方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贺兰瑾见她写下一味味药,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待她些完最后一味,贺兰瑾的眉头已然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阿瑾?”
贺兰瑾深深沉下一口气,转头,对上她一双澄明清亮的眸子。“怎么了?”
连翘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白纸黑字,稍稍偏了片脑袋,最终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贺兰瑾伸手收起那张药方,细细折好,牵了她的手说:“你睡了许久,还是去走两圈吧,过一会儿就要午膳了。”
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连翘突然觉得她总是不甚明白她周围的这些男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大少爷也好,世子也罢,就连三少爷最近都变的有些莫名其妙。脑中蓦然的浮现出那时三少爷对她念的那首词,红豆最相思,他对她讲这些话究竟晓得不晓得那意味着什么?
默默舒了一口气,连翘看着过于刺眼的日头,决定暂时还是好好养病才是。
贺兰瑾一手牵了连翘慢慢踱步,心底仿若千刀万剐一般抽痛不已。凡尘苍茫,时间总是能改变很多东西,沧海桑田之事最是平凡不过,又有什么值得如此介怀的?贺兰瑾略微低头,腰间翠玉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犹如有灵。
金玉最知人心,贺兰瑾暗自嗤笑了一声,回想过往种种,不过就是一场云烟而已。
连翘在水井边重新擦了擦脸,贺兰瑾瞅着她的背影,在樟树下隐了隐身子,说了一句:“去查查李睿和沈微,不,李睿和沈家的三位公子。”
一道残影低声应下一句是,待到贺兰瑾再度将身形现出,身后早已没有任何动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贺兰瑾举目望了望不远处的山坡,不知所谓地任深思放远。
这边厢,连翘在贺兰瑾的小屋里安然无恙,而那厢京城,已然暗里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