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早已等得心焦,“怎得弄到现在!”
“一言难尽,这便快走吧。”我随口答道,脚下不停。
王平道:“可要先回平康里看看?过了那么久,你娘亲已经回来却也是说不定。”
“那倒是好。”我答,一边跳上那夜林子里的神秘女子所赠的木马车。除却那只玦音琴,这倒也算是我较为值钱的物件了。
小成新奇,“幼微姐,我爹替严大虎家的作坊做了一辈子的木工,什么样的木材我没有经手过!只是你这马车却是什么木材制成?这样纹理均匀,木质紧密,偏表面玉般光洁莹润,闻着似乎还有股淡淡香气,我当真是从未见过!”
“说来话长。”我单又回他这四个字,便不再说话。小成自小便对木工极热忱,倒也是很有些天分,难怪见了这马车要这般上心了。只是我若以实相告,他保不准要跑到那林子里去寻,那样却不好。
“你幼微姐姐早是心急如焚,一心系着娘亲。小成兄弟这个时候问这些,却显得不懂事了。”王平为我解释道。
“是小成不对,那便等找到鱼婶慢慢告诉我。”小成本来有些憋屈,这下却释然了。他挠挠头憨厚地一笑,“幼微姐,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我道,一边看了眼王平。他此刻也在看我,眼神中有些关切,全不复从前的玩味。
小成的注意力又很快被那木材吸引过去,真有些看痴。
我叹气,王平却趁着小成不注意捏住我的手,指间的温度淡淡传过来,叫我心中一怔。
我不看他,慢慢将手抽出来,心里不知为何便有些想哭。那么多年,我母女飘零异乡,人道我鱼幼微入住国舅府是如何光鲜,人道我今日在新科三甲前是如何出尽风头。可这些又怎么是我想要的呢?终日惶惶,要仰人鼻息地过日子,我不愿也实在厌倦,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何况,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寄居之苦,怕也只是王平能懂。
他却又将手伸过来,再次将我的手包裹住。我回头看他,王平的俊美与刘珉熏不同,他的眼神中有锐气和不甘,他是个有野心的男子。我试着又去挣脱,他却将我的手捏得更紧,贴过来小声道:“你那样思念娘亲,为何前几日不说。有时候,也该有个十三岁的样子,撒娇任性,没有什么不好。”
他勾唇,忽而笑得邪气,声音从齿间挤出来,“你在珉熏面前倒会撒娇,扮作一副不通人事的样子。你肯同他牵手,却为何不肯与我这样做。”
他的声音极小,我却听得羞极,忙瞟一眼小成,见他反应似乎没听到,忙恶狠狠瞪王平一眼,刷的将手抽出来,再不说一句话。方才他一番话好不容易叫我有些动容,如今那好感却被这一句话一举冲散,这王平,终究是脱不了纨绔子弟的恶习性。
他再没有将手伸过来。我用余光瞟他,见他正望向车外,神情中夹杂些落寞。这个男子我似乎总有些看不透。
马车停下,王平扶我下来,眼前正是月余不见的平康里。
我家茅屋孤零零立在池塘边上,屋旁一株老柳树,更衬得日光零碎恍惚。
小成的娘亲朱婶迎上来,却并未注意到我与王平,只顾朝小成嚷:“死小子腿贱,这两天到哪里撒欢去了,叫你老娘好找!”
小成忙讨饶,“唉哟,娘亲,你别打我,我是去办正事,不信你问幼微姐!”
“幼微?”朱婶这才发现我,“你是幼微?哎呀,这一个月不见,变得这样周正,还真像个大家小姐的样子!”她开始嚷嚷,“相亲们快来瞅瞅啊,幼微回来拉!”
朱婶这一喊,立时有几个头从屋里冒出来。
我无奈,王平笑道:“你在这平康里人缘倒是不错。”我只好回头对各位打了招呼,寒暄好一会,终于算是清静了下来。
我拉住朱婶,“朱婶可曾见我娘亲回来?”
“没有。”她道:“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两三天没见到鱼婶了。”
“娘亲,我说我出去是报信吧,你还不信,偏要说我是出去鬼混!”小成吐吐舌头。
“吵什么吵!“朱婶吼他,“撒泡尿看看你的熊样,快回去洗把脸歇歇!”
我朝小成道:“快去歇着吧,我这有刘平大哥陪着。”
小成想了一会儿,“那也好,幼微姐,你一有消息就告诉我。”
“恩,一有消息就告诉你。”我答应。
小成被朱婶拉着回去,我无意发现,他的个头竟已窜到快和朱婶一般高。一时慨叹,我又有些仲怔。
王平道:“你一副感时伤怀的样子,倒像个闺中怨妇。”
“闺中怨妇也是因为男子薄幸所至。”
他一愣,道:“若是我,绝不会叫妻子作怨妇。”
我不再接话,自门棂上方右手边的一堆草窝里取出钥匙来,“吱呀”推开木门。
“不想钥匙还可以放在这里。”
我没好气对他道:“你从未住过茅草屋,自然觉得新奇。”
他讪讪,不再多言。
我望望这住了四年多的草屋,心中忽地涌上股无法言说的滋味。娘亲,你在哪里?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异样。屋子里的摆设全都没有动过,似乎娘亲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交代。还是,那****离开平康里去国舅府,她将玦音交给我时,便已经算做了交代?
最坏,莫不是她真是被掳走?
想到这我更觉心中不安,“去鹞君庙。”我朝王平道。
他望我,“你料定你娘亲是真失踪了?”
“恩。”
“莫担心,还留在鹞君庙也说不准。”
“恩。”
“……”他又愣住,接着长叹一口气,朝一直等在外边的车夫道:“出发去鹞君庙。”
此刻我望着案上装易容用的黑粉的小盒子,心下犹疑。娘亲为了保证不被人发现真正容颜,平日出门都是带着这些黑粉的。为何那日却没有带?还是她知道根本就没有必要了?
我将拳头攥得极紧,不动声色将那小盒子揣进广袖里,心中的不安反倒少了一些。若是娘亲早就知道,那么以她才智,定是早有准备。我知道,她不会甘愿下辈子就窝在这平康里的。至少,她的心中没有一日不想着要找到继父和妹妹。
王平轻轻扣住我的手臂,将我拉出那茅屋,锁了门,钥匙依旧放在原处,“走吧。”
我任他将我带着,进了那小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