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云与小小回到房里。小小伺候他收拾完毕,刚要为他把灯吹灭了,睡下,就听见叩门声。小小撑在床上,看梓云,等着他说话。已是这个时间,会来的怕又是那些喝醉了酒来闹事的。梓云想了会儿示意小小不用搭理。小小听话的吹灭了灯。外边那人在这时出声了。“采袖把门开开。”
原是林郝。
梓云委实不愿在睡前见着那人,怕那人连唯一一块属于他自己的干净之地都给玷污了。他极不情愿的起身穿上衣服,对小小道:“去开门。”
“这么早的就睡了?没扰到你吧。”林郝进来,仍是那张不变的笑面。
梓云心中反感,面上却不能露出声色,问:“你这么晚来是做什么?”
“哦,”林郝自个儿坐下,将扇子摇了两摇,笑道:“来给贤弟提个醒,明日陈大人便会来。”
梓云垂下眼眸,眼内尽是愤恨。他转身脱了袍子,又躺进了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这林郝,道:“你推了它。”
“什么!”林郝口中的一口茶水都未来得及咽下去,便听得梓云这么一说,险些呛着。他迅速的敛了笑,冷道:“丁梓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梓云背着身却是笑,每个音节里头都尽是讽刺,他道:“林兄如此爱财,怎能就这样放过敛财的机会呢?采袖既是说过能为林兄拿来更多的银子那自是可以的。莫不是林兄想放了这能多得的银两?”
林郝被刺中要害,就算是听出了梓云口里的满嘴讥讽,他也是没话反驳的。半晌才出来一句:“你准备怎么做?”
梓云悠哉的将发丝撩起,让它们全搭在瓷枕上,道:“林兄还挂心这些的么?不是只管拿了银子就好?”说着身体翻转过来,面对着林郝,笑道:“哦,也对,这可是关系到你能否拿到更多更多钱的问题。那自然是要担心劳心的。”
林郝如今要指望着梓云,再大的怒气都只能往心里吞。他扬起笑脸,再问,“那贤弟准备如何做?”
“你只管回绝了陈大人便是。这世上有些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费尽心思想得到。”
林郝忽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前的不痛快此时也消失了大半。他站起身,出去,道:“那贤弟好生的休息。”
梓云不去搭理,又翻身,吩咐:“阿五,把灯灭了。”留下满室的疲累。
翌日。
晌午刚过就见林郝笑烂了一张脸的来了云水小阁。还未等他说话,梓云便端着书,眼也不抬的先开口,是他在家做少爷时的差遣语气:“你再去回绝了,这次就说是我说的。”说着拿了块果脯,方要放进嘴里,转念却将它给了小小。这算是一个信号,时刻的提醒着林郝,不要妄动小小。
林郝被堵得不是滋味,本是老板,现在倒更像个奴才。但碍于那唾手可得的万两白银,他是忍了下来。缓缓的打着扇子下去了。
梓云虽是将林郝每每气得不轻,可他明白,这些不过是仅仅能在他身上讨回来的唯一一点痛快。能在最终,笑在春风里的仍旧只能是林郝。他现如今的这些做法只是在无谓的拖延了时间,仅有的作用便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些,让他最大化的宣泄了心中无法辨清的狂涌情绪。它就像地牢中敞开的一扇狭小铁窗,它仅有的意义只能是供给你生存下去的空气。梓云望着满池的萧条痴痴的出神。
现在已是近腊月,空气里是江南特有的透骨寒意。云水阁的生意也渐渐的冷清下来。可是即便如此,晚间云水阁仍是搭起了戏台。梓云更了衣,画了脸,抱着三弦琴盘腿席地而坐,唱得婉转动听。似是驱走了寒意,听见春天花开鸟鸣的声音。下面陈大人坐在正中央的主席上,那双眼像是要将梓云生吞活剥了一般的令人浑身不自在。梓云极少在戏台上分心,这段时间却是时常的如此。对于戏曲他已是不能安心的,单纯的唱了。他转了眸,见院落的进门处,一棵梅花树下站了位青衣素衫的男子,他与其他人不一样,只是那么站在树下,怀里没有小倌相伴,手里没有瓜子儿果脯消遣时间,只笔直的站着,看上去甚是严肃庄重,与这院里的一切显得那样格格不入。梓云的眼眸停留了数分钟,分了神,他手上弹奏的弦也稍稍错了一位,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的补救。好在这错误不算明显,若不是识音的行内人那是极难听出来的。
一曲罢。场上无异的起来掌声与叫好声。从前对于这些声响,高傲如丁梓云,那也是甚为珍视的,因着那代表着欢喜与肯定。然而在这云水阁里,这从前再单纯不过的声响都参杂进了无法探知的yu望与丑陋。他压下一双冷眼,只盯着地面,深深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的下场。
梓云将三弦琴放好。反复的擦拭得纤尘不染了才对着铜镜卸妆。
小小推门走进来,手里拿了封信件模样的东西,他递给梓云道:“丁大哥,这是刚才一位公子让我交给你的。”
梓云迟疑了一下,终是接了过来。毕竟在云水阁里,千种万种表情的东西里惟独是没有笔墨信件的。这样一封信让梓云觉得很是好奇。他展开来,看完才知道,与其说这是一封表情的书信,还不如说这是一纸戏评。满页的白色宣纸里字字句句皆是对于今晚这折戏的意见及看法,这人甚至连他那个极其微小的错误都听了出来,并说梓云的唱腔里很多犹疑与忧郁,这让曲子听起来沉重万分了。
梓云的心突然便悸动起来,酸酸的滋味泉水般往外冒,竟是要哭。
小小见他紧抿着唇,又红了眼眶,越发的好奇这是怎样一封信。方才给信的那位公子长得可不算难看,那通身的书卷气让他那么与众不同的气宇轩昂。只是那人有些眼熟。不知是在何处见过。小小为梓云倒了杯茶,嘴里想问,却又不敢开口。
梓云将信又按原来的纹路小心翼翼的叠好,放进了锦盒里。起身唤:“阿五,你去给我打盆水来。你洗洗也去睡吧。”
小小应了往外走。心内却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是滋味。任何事情都不会多说半句,任何人都不曾多看半眼的丁大哥竟将那么普通的一张书信叠得那样珍惜,还放进了他随身的锦盒里装着,这是何等的珍视。可是这样的珍视他却连告诉他的意图都不曾有。小小懊恼的甩甩头。他是主子不给看不给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身为侍童他有何资格知晓?还当真以为主子是看上自己了?想到此,小小自己都不敢相信,脸腾就红了。一路胡思乱想的打了水回来。
梓云洗洗便睡了。
小小却是失眠。到了凌晨时分,快要鸡鸣,他才道,只要能呆在丁大哥身边,伺候他就好。这才阖上双眼浅浅的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