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这个时刻也是已经打烊。店小二在柜台上睡得呼噜声肆起。梓云身上本就没什么气力。这会儿走了这么些路,加之已深夜,乔生又浑身是伤,疼痛难当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睡过去。梓云搀扶着他甚为吃力,好容易回到客栈,敲门的力气是再也使不出来。他缓缓的坐在台阶上,让乔生靠进他怀里,待将气喘匀,手上的力气缓过来些,抬手便是猛的拍门。店小二被这连串的拍门声给惊醒,这才骂骂咧咧的出来把门打开。梓云一个没扶稳,乔生直直的就栽倒在门框上。“咚“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异常的响亮。梓云吓懵了,还是那店小二反应快些,连忙的把他扶起来,这才发现这位客官的身上到处是涂了伤药。他又见梓云这样的季节满头大汗。自觉的将乔生背起来,往他们房间去。
这两位爷他可是印象深得很。两位都长得俊朗好看不说还各有才华。纤细些,不爱说话的那位早上的唱曲儿声他可是听得如痴如醉,听着那声音就像要飘过五脏六腑似的舒服。而另一位对人和和气气,一双笑眼像是春风一般的男人可是写得一手好字,听掌柜的说,这人是鼎鼎大名的江南第一才子,家境殷实不说,还才华横溢,不知道多少店都求着想得到他的墨宝。更何况今儿个下午他们还神神秘秘的与掌柜的聊了许久,不知道在询问什么。这样吸引眼球的二位爷他不记得那才是奇怪了。店小二熟门熟路的将乔生放在床上,习惯的微微弓着身子轻声问:“这位客官可还需要什么?”
梓云此时满眼都是乔生身上的伤。径直的走过去他的床边,头也不回的吩咐:“你去打盆水来。要热的。还有毛巾要干净的。如果可以,再给我煮两个鸡蛋,要清水煮的。”
听着那语气便知道是个富家子弟,不然不会那样自然的差遣使唤别人。虽说他们是客,这样的却是少见得很。店小二点头一一应下,又问:“还有其他的什么吗?”
“暂且这么多。你先去吧。”
那小二弓着身子将门轻轻带上。关起了一室心疼。
窗外的月色正好,是与昨夜相仿的美丽。床上的人睡得极沉实。双眼紧紧闭着,一双眉或是因为感觉到疼痛,微微蹙起。嘴唇张开,不均匀的换气。这样近的距离,只要微微伸出手就能触碰到。梓云记得刚认识他的那会儿,他觉得这人长得一点儿不好看。他嫌他眉毛不够浓密,嫌他鼻梁不够笔直,甚至嫌他那双眼睛太过细长。其实那时更多的是因为这人开口就触及了他裹上层层结界的地方吧,于是便本能的排斥。梓云不自主的伸出手轻轻的抚mo他的眉。许多老人说,眉色淡薄的人性格定是十分温柔,这点他从前不信的,可是现在他却是相信了。乔生不就是么?虽然有时候有些呆呆傻傻的,可是那呆傻里都是溢满柔情的。梓云面上的笑容还未荡漾开来便悲伤的止住。乔生眉尾处的伤口现在正要结痂。那血还是半凝固的状态,看着甚是疼痛。还有这双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带走他心的笑眼,如今也淤青,那眼睑肿得老高。这人是为了他才这样的。他该是有多傻呢?明明可以不用来的,却非要跟来,不让他跟来他却是找了个那样笨拙的借口来了。真当他是傻瓜么?有谁来看朋友是几天了都未曾去拜访的。又有谁来看望朋友,是不让朋友来接的?他若是不来便不会遭遇到这飞来的横祸。那些人一定是林郝雇来的打手,不然他便再想不出他在这个只待了数月的地方每日的足不出户,能得罪了何人。这拳头和伤口本该是落在他身上,这伤痛本该是他来受的,可是……他就那样傻的…..当真的是个呆子。梓云想着眼泪又落下来。
店小二端着热水来就看见这么一副景象。梓云在月光下哭泣的侧脸美得不可方物。他不觉就呆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将水泼了。
这一响,梓云才意识到那小二回来,背过身,道:“进来前先敲门。”
店小二也觉越距,连忙说是。放下热水和鸡蛋就走。
小二这一打扰,将梓云的愁伤打散得差不多。眼泪自是也止住了。他学着阿五曾经做的,将鸡蛋剥了壳放进毛巾里裹着,在乔生身上淤青肿起来的地方来回的滚动。许是有所感觉,乔生的一双眉皱起来,嘴里咕哝了句什么。甚为可爱的模样。
梓云心内软成一片。
翌日乔生醒来,就看见身旁趴了个人。手里还握着一条包了鸡蛋的毛巾。昨夜迷迷糊糊感受到的触觉原来不是在做梦。这人似是照顾了他一夜。看这睡着的别扭姿势,不知道是忙到几时才不知不觉的倒下睡着的。梓云长长的眼睫安静的打下来,他唇线本就是生得微微翘起,在睡梦中他的唇角是微笑模样。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幸福。乔生抬手将他散下来的发丝掖至耳后,牵起身上的伤,还是疼得难受。那睡着的人感受到有人触碰到他的耳朵,呷呷嘴巴,挠了挠。乔生心内一悸。觉得这人可爱得紧。乘着这人还未醒来,将身子移过来些,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了一吻。亲完自己先笑了。像是好不容易才偷着梨的孩子。这要是换做平日,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是不敢的。
其实当梓云感觉到耳朵痒时便慢慢转醒了,却没想到乔生会偷吻他,紧闭着双眼,全身有些僵硬。当两片唇贴上来时,他都能无比清晰的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担心这时睁开眼睛会让彼此尴尬,他便是一直装睡。可是都怪他昨夜睡着的姿势实在别扭得紧,不到一分钟,他便深切的感受到四肢已经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他睁开眼,视线竟是不自觉的自动的寻到乔生的。一时间四目相对。那呆子也是一愣,眼里的温柔与痴迷还没来得及收住便被惊慌代替。可是那惊慌也只是一闪而过,半秒钟不到那人就又挂上他的招牌笑容。低声的对梓云道:“早上好。”
梓云可没他那般的淡定,一张脸红得快要赛过骄阳,他低头揉揉眼睛,迅速的坐直身体,边整理衣衫边解释:“我……我昨晚……”
话还未完,乔生就接道:“我知道。”满是笑意。
“你知道什么啊?!”梓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全身上下像被棍子打过一样,要散架的酸疼。手肘与膝盖处上更是一波接一波的传来丝丝麻意,全然的使不上劲。他缓慢的移动了几下,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乔生起身。太着急就扯到痛处,他倒吸一口冷气。虽是这样还是止不住他喊梓云:“你干什么去?”
梓云抿着唇不回身,只停了脚步,僵硬着声音道:“回房。”
明明照顾了自己一晚,为何他一醒来就又变回从前的样子,还是刚遇见他那时的样子。冷冷的语气。难道偷吻被他知道了?他十分厌恶?乔生正胡思乱想,梓云已经开了门出去。
乔生看着木门出神,暗自懊恼自己太急躁了。叹了口气便往床板趟,完全忘记了那些伤口。显然的这房间里又是一串嚎叫。
梓云回到房间手便是抚上自己的额头。他分明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譬如他看见他的眼睛会觉得心跳不已,譬如他无法好好正常的与他说话,又譬如只要是他的声音都能撩拨得他心慌不已。他皱起眉,紧咬下唇。似是要陷进去了。
“公子。您隔壁的朋友叫您一起吃早餐。”店小二礼貌的叩了三下门,站在门外替乔生传话。
“知道了。”梓云简单的洗漱一下,换了身上早已脏乱不已的衣服,去了乔生房间。他只管低头喝粥。眼也不抬的对乔生道:“我待会儿出去找阿五。你在房间里好生休息。”
“那怎么行,当初就说好要一起去寻的。更何况你也不熟悉路线。那天我与店家谈的时候你又是不听。”
“你都伤成这样如何同我一道去?”梓云抬起头看他,又迅速的将头埋起来,道:“你就在房间好好的休息。我一个人能行。大不了我再去问问店家。或者你现在告诉我也是一样。”
乔生实际上心中还是有丝受伤的。他都伤成这样,梓云还是固执的要去寻找阿五。自己在他心中原是这样一点关注度都没有。可是转念一想,阿五到现在是生死未卜,他当然知道他与梓云说的那些都是宽慰他的话。阿五的事情的确是比较紧急。自己不过是受伤而已,无论如何都不该与阿五的事相提并论。这样想着乔生心里也开怀些。他对梓云点头道:“那你去问小二要笔墨来。我给你画下来。这样你也能看得清楚一些。”
梓云见他答应,便问小二要来笔墨。乔生拿笔杆的姿势特别好看。身体坐得笔直,修长的食指轻轻的搭在笔杆上,一笔一笔细细的描画。他一旦写字作画便会入神,旁的什么事他都感受不到,虽说这地图本业算不得画作,但是他仍旧那样认真的画着。顷刻便完工。他拿起来将墨迹吹干,叠好递给梓云,嘱咐:“太阳下山了你就回来。我怕天一黑昨日那事情又要发生。”
梓云点点头。将画纸收进衣袖里。开门就走。
乔生唤住他,再三的道:“记住傍晚就回来。不然我瘸着腿也会出来找你。”
梓云深知他是一定能说到做到的。感动得心一阵发酸。他背着身带上门,留下一句:“你真啰嗦。”便离开了。
乔生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想,我才不啰嗦,那是面对你才会不知不觉的像个妇人般左右的担心。乔生虽与梓云相识不久,更是相处不到几个月,他却是对梓云有了几分了解。他这个人虽然总一副高傲又冰冷的厉害模样,其实内心却是与小孩子差不多,那些拒人于千里外的外表不过是一层保护色。他心思单纯,即便是遇见了云水阁那样不好的事情他都是仍然相信着这个世界,就像他会在那之后毅然决然的选择相信连清,相信暗香坞一样。他还直接并且不谙世事,他竟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金钱是真的能够使得鬼推磨,使得人心变得不古的。对了,他甚至是不自觉自己通身的美丽与才情会让世人尽折腰。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会放心让他在这他乡异地独自的去寻人,更何况这地方还隐藏着他旧时的仇敌。乔生越想越是坐不住,撑着墙站在客栈的门口等着他回来。竟有些望眼欲穿的意味。
这边梓云却是差点儿迷了路。他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完全不熟知的地方是全然没有方向感的。好在最终一路的询问,总算是在日落前赶了回来。这一****自是没能找到阿五的。到了晌午已过他才勉强的摸清了方向,却是一看天色,快要傍晚,他记挂着乔生在他出门前的叮嘱,怕他真带着那满身的伤来寻,便只好作罢,明日再来了。
梓云抓着乔生画的地图回来时就远远的看见客栈门口坐着的乔生。那人此时也看见了他,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他站起身,倚着门框一直的看着梓云走过来。
梓云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道:“没找到。”
“不碍事。明日接着找。会找到的。”
“可是我答应了连大哥,至多半个月就回去。现在就已过了七日了。”
“那不是还有七日么?”
“你说阿五他,是不是……,”
“又开始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好了好了,我在门口巴望了你一天,我肚子早饿了,我们快吃饭吧。”说着就要去推他。
梓云见他连站立着都有些困难,反手扶住他,往里走,不客气的道:“那是你自讨苦吃。”
见付出了一下去,那人却是不领情,乔生一声叹息。什么也不再说。
梓云见他那样,不自在的问:“你没吃中饭吗?”
“没有。”竟有丝委屈意味。
梓云想骂他傻来着。可是听见他那委屈的口气就是开不了口。半晌的没回应,只是扶着他坐下。自个儿叫来店小二向他点了介个菜,全是这些日子里梓云不知不觉间记下的,乔生爱吃的菜。乔生听着梓云报的菜单,他每念一个,他脸上的笑便漾开一层。当梓云交代完毕,乔生的脸上已是心情大好的表情。
梓云见他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心内也舒畅了。往彼此的杯里斟了茶水。直到饭菜都上齐,二人都是无言。可是这二人之间的空气却是连旁人都能感受到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