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某人却是仍旧大冬天的冰冷。
梓云回到自己房间,将早枯萎的几枝梅花拿出来扔了,望着空瓶子发呆。不知道阿五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安在。梓云无意识的摩挲着那白瓷的花瓶,想,若是云水阁那样出名的烟花之地出了什么大事件,那定是荆州人人皆知的吧。不知道那人可是知不知晓。想着便是心里一动。或许可以问问他。
翌日,梓云便是想去问乔生,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向连清打听他何时才来,便只好等着。一直待到下午时分这人来了。手上拿了支毛笔。是上好的狼毫笔。那笔尖的毛色雪白,即便不是内行人也能知道这笔绝非凡品。他见连清迎了上来,将那笔不露声色的往衣袖里兜。他不是不愿让连清看见这笔,而是以他对连清的认识,他定会向他要了这笔的。连清不是好笔好墨之人,但是从小,只要是乔生有的东西他都要拥有同样的,即便那时候他们的家境悬殊巨大。再大些,他便是凡是乔生拿来要送人的好玩意儿他都要拿了去归他所有。乔生脾气好,自是不会与他计较,连清几次下来也吃准了乔生老实的性格,长此以往的就形成了一种定势。于乔生而言,连清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将他视为兄长,他若是说喜欢什么,或是想要什么,只要他有,他便会给,因为其他的什么人都不及连清来得重要。但是现在……总之,这支狼毫笔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给要了去。
“今天怎这么早就来了?”连清笑眯眯的走上来,问。
“啊,在家闲着也是无事,便来了。”
“不用看书么?你不是说明年要参加春闱?”
“那自然是看完了书才出来的。”乔生四处的张望,问:“练习呢?”
“嗯。你不都看见么?”
乔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眼睛更是未停下。
“找谁?”连清抱着双手问。
“啊?”乔生被问得一惊,道:“没,没找谁。”
“那你那双眼睛自进来便没正眼瞧过我。书都读去哪里了?这点礼貌都没有了?”连清说着就拧紧眉。
“不是,不是……”他尽了全力才能与连清说个对等,现在如此心不在焉的他自是说不过的。他知道如此,便停顿片刻,转了个话题道:“我在荆州买了些好东西回来,是上好的茶叶。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但是昨儿个泡了些,口感不错。明日我给你拿些过来。”
这话自是又让连清抓住了话柄,他嘴角挂着笑,道:“噢,要不是我今儿个把你逼得没话说了,那茶叶你还是不打算给我的。真真的没良心。我可是有什么好的全挂念着给你也留点儿。”连清玩笑开得起劲。
乔生却是摸到毛笔,心中越发的急切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那是,那是,明日就给你拿来。”
连清可不是笨蛋。见乔生那敷衍的样子,他面上的笑立刻冷却下来。站起身便往园里边走,冷着一张脸,将影儿吓个不轻。以为自个儿又做错了什么动作,双手双脚绷得笔直。
乔生终算是熬过连清的打趣,只想着赶紧去找梓云,哪里还去在意连清此刻是个什么样子。他沿着长廊一路寻,就听得园子深处那人在放声的唱得入情。乔生面上含笑,加快了腿上的步伐。
“三月鹧鸪满山游,四月江水到处流,
采茶姑娘茶山走,茶歌飞上白云头。
草中野兔窜过坡,树头画眉离了窝,
江心鲤鱼跳出水,要听姐妹采茶歌。
采茶姐妹上茶山,一层白云一层天,
满山茶树亲手种,辛苦换得茶满园。
春天采茶抽茶芽,快趁时光掐细茶。
风吹茶树香千里,盖过园中茉莉花,
采茶姑娘时时忙,早起采茶晚插秧,
早起采茶顶露水,晚插秧苗伴月亮。”
乔生安静的站在不远处听着他唱完。这是他从没有听见过的一种曲调。清脆婉转,很有些江南的风华。温婉、柔美。他听着梓云那样的唱似是身处晨间漫山薄雾之中,偶见几名素衣女子头戴青色蜡染粗布,一边采摘茶树间最顶端的嫩芽,一边相视而笑。闲逸的。很是舒适。梓云一曲毕,他才拍起手掌,问道:“好曲子,是何名?”
梓云愕然的看着来人。他唱得太认真,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都不曾注意到。空白了一刻,他还是礼貌的答:“采茶曲。”
“难怪我觉得这曲风甚是清丽,像是在茶园听过的采茶小调。这是你自己改编的?”
抛开那些成见不谈,只论戏曲才华,乔生可算真诚了。加之他还挂念着要向他打听阿五的事,梓云态度缓和了不少,他点头,道:“自己闲来无聊时改的。上不得大台。”
“怎会?这样的简单曲调正是现在梨园中没有的。听来不觉华丽却是仿若在清晨饮了杯上好毛尖的感受,是赏心悦目般的舒服。这为何上不得台面呢?只是,若加些手足上的动作会不会更好?这样略显朴实的简单曲子就增添了些色彩,不显得那么单调。”乔生说到戏曲便是忘记了他此来的目的。口若悬河的将他肚里的才华一股脑儿的倾倒而出,浑身被浓厚的书卷气包裹着,让人无限倾慕。
梓云看着他那张因为说到曲子而异常欢快明艳的脸,心中竟是一悸。他怎会将他与在云水阁时给他写信的那人重合了呢?
“丁弟?”
“哦。嗯。我记下了。”
乔生面上的笑容大大的荡漾开来,就像绽放的花骨朵。梓云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仔细打量他。他长得实在是不算俊朗,若是将五官拆开来看甚至是不好看的,可是一旦生在一张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和谐。那些五官做出来的表情也是孩子般的明朗生动。特别那双细长的眼睛一旦笑起来就像是盛了一辈子的幸福一样。那是种莫名的渲染力,让人情不自禁的也愿意咧开嘴,忘掉烦恼跟着他一起傻傻的乐。
梓云的沉默让乔生记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他从袖子里掏出那支狼毫笔,递到梓云面前,道:“这是上好的狼毫笔。”有丝邀奖的味道。
梓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不接。
乔生拉起他手,将笔放进他手心里,道:“我……我不打扰你了。”迈开步子就走。
梓云赶忙唤住他,暂且没去想给他这笔是何意。脚上赶上去,道:“这位公子麻烦留步!”
乔生大喜过望的看着梓云,天真的笑容里是灼灼的目光。
梓云面上忽而一红。轻咳嗽一声,低沉问:“公子是去过荆州临泽吧。”
“嗯,是去过。”他又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你可以叫我乔生。”
“好。乔兄。我想向你打听打听,你从荆州回来时,那知县府里可传出什么事情?”梓云问得隐晦。
乔生不明所以,但还是据实的回答:“那倒是没有听说。只是有一日听说是从云……”话音咬了半个在嘴里,乔生知道梓云不愿别人提及这个地方,不敢妄自的开口。
梓云此刻真觉得他有些呆。道:“但说无妨。”
乔生这才说:“有一****从云水阁接了位小倌进府。”
“然后呢?”
“然后?”
“对,然后呢?那小倌后来怎么样了?”梓云急切的问。
“后来……我便不知了。”
“没再听说过什么?关于那小倌的。”
乔生见他那样关心那小倌,暗自的猜,也许那被知县收着做禁脔的小倌是梓云在云水阁时的知心好友,便皱着眉头回忆得越发卖力了。只是记忆里终究是没这一茬的,怎样的回想那都是无用功。半晌后,他无奈的摇摇头。但不等梓云再问,道:“但是那之后云水阁便不知何事被查封了。”
梓云听到云水阁被查封,那定是事情败露,知县迁怒了。幸喜没有丝毫,心中的担忧倒是愈发的沉重。他一颗心砰砰砰的直跳。梓云哆嗦着嗓子问:“那……那有没有人说何人死了。”说到最后竟带了哭腔。
乔生瞪大眼睛,心中毫无预兆的升起怜惜。他认认真真的想了许久,道:“没有。没有听说过。”
梓云看他一眼,似是有丝感谢。他作揖道:“打扰乔兄了。”
“唉——”乔生见他那低落悲伤的模样甚是不忍,急急的叫住他,道:“当真没有听见谁谁过世的传言,就连命案也没听说有发生。”说完,停顿半晌,又补了句:“你别多想。也许他还健在。”
梓云咬着下唇,勾起嘴角,对他一笑。是谢意。
乔生望着梓云越走越远,眉头皱起来,心酸得莫名其妙,还有些许发疼。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