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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6

秋末冬日近,园子里树上的叶子早掉光了。偶有一二片还顽强挂着,也只是平添了凄凉。

阮微月一大早就醒来了。百无聊赖地看着窗户外面的二片树叶发呆。这是她醒来的第二天。

柳筑怀里揣着柳絮如传来他们二日后会到咸阳的消息,在外间候着,有了这个消息他心里安稳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没主心骨的感觉。

阮微月病着的这段时间,他什么也不敢多想,专心致致地按着主子的喜欢置了宅子,又拿着她留下来写在纸上的那一条条,找了阮家的工匠们来,赶着工地改园子,直到她醒了。他才猛地松了口气。

正想着,看到安国君远远地带了一群人来,慌忙半伏在旁边。安国君在他在前停了停,低声说:“那天做得不错。”就带着丙姬一起进了小侧房。

安国君本是轻手轻脚先进来的,看阮微月醒着,正在看书。脸色比前和日也好了许多,心里就舒坦。笑吟吟地大步进去,摸摸前几日还有些微烧的额头。

“微月,今日脸色真好了呢”丙姬跟在后面笑着称赞。

尉迟浩田在旁说:“小姐恢复得很快。”

安国君看向他点点头,也不管阮微月理不理他,在床边坐下说:“过几日等你好些了,给你设个宴,我再去宫里跟父王禀报好,也好叫你认祖归宗。”见阮微月没反应,也不以为杵继续说:“你母亲,不在这么久,我一直也不愿意承认。如今你回来了,我也不能老念想着她,让她这么些年魂无所归,该给她设个衣冠冢,以姬礼入王家陵园。你看呢?”

昨日也跟丙姬说过这事,以姬礼入园却是没提,现在从安国君嘴里吐出的姬礼这二个字像猛地扎在丙姬心上的巨刺,一个青楼的妓竟然也要跟自己平起平坐了。

这句到是合阮微月的心意,这几天来,她时不时想到自己那天所说的那些话,和安国君那副脆弱之极的样子,心中对他有些说不清的怜悯,偶尔觉得,自己是在迁怒他,他们做错了什么,错的只是阮壁之而已。而母亲这么多年孤独地死在一个孤岛之上,实在凄凉,以姬礼入墓,也可见安君国心里确实是有她的位子,一个妓出声的女人,入王室的墓园,他想必也项着极大的压力。于母亲而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了,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有些不安地问:“王上能答应吗?”

安国君只笑说:“让华阳去说,这事到也容易。”

见微月高兴起来,也舒了心说“府里的事,多年来都是丙姬打理,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她说”又若有所指补充道:“华阳身体不好,总是不太适宜常常露面的”深深地看了阮微月一眼。阮微月当然是知道他指的是华阳毕竟是假冒的,怕在外面走动多了叫人看了破绽。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安国君放起地起身回王宫侍奉着去了。

丙姬起身送走了安国君。眼睛一会儿看着尉迟浩田,一会看向阮微月。再无刚才的恭顺温良。

阮微月淡然看着她,也不说话。

二人对峙了半天。最后丙姬一笑,拍拍衣袖说:“昨日说,给你送二个体贴伶俐的丫头来,殿下应了,夫人那边,我已叫人去回过了,以后微月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也不用跟我太客气。”说罢拍拍手,从屋子外面进来四个丫头。阮微月打着量,没说话。这是明显示威。昨儿紫然代自己拒了,今日她仍能笑着硬给她塞几个人进来,自己还偏无话可说。

丙姬笑笑打量她的脸说:“巧姐姐真是了福气,生的女儿也这么伶俐。只是微月呀,这官府候门可深似海,我怕你年轻涉世未深,不知道凶险,小心弄伤了自己。巧姐姐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她看着阮微月笑得慈爱。落在别人眼里,却让人打着寒碜。

阮微月声音有些虚弱,不欲与她争斗,说道:“我母亲已然离世了,哪来的什么福气。”

丙姬造作地惊异挑眉说:“都离世了,还能当上太子爷的姬氏,要不说天下第一妓呢,魅力自是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的。”说罢又忙捂着嘴说“呀,你看看我,怎么能说这些。这可都是见不得人的话。”

话都说到这样,阮微月已是无法再避走,淡然一笑仍是妖娆动人,看着丙姬说道:“那到是了,母亲天姿国色年轻时风光无限,即便是去了也是去在最美的时候,不是一些年事渐高的庸姿俗粉能比的。您说呢?”

丙姬脸色不好看起来,没接话。

她又道:“要说这府里的凶险,像您说的,我年纪轻确实到是不太懂,不过说起来,这府里是您在掌事,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出了什么事,不是还有您在吗?万一真伤了自己,有这么一大府的人陪着我呢,以父亲现下对我的宠爱,自然不会放过谁。陪葬的总是能有几个,不知道一男一女够不够。”

丙姬听到此,手指尖都折了。一个妓出的女儿,也敢这样跟自己说话。仗着安国君对巧玲珑宠爱罢了。死了都让人不得安宁。

只是这个丫头毕竟年轻,不懂得,凡是别人给的宠爱,总是会有消逝的那天。一边抚mo着断指甲,嘴里笑道:“虽然说花无百日好,但你看你,好好的说什么陪葬,殿下听了不知道要多伤心。你就歇着吧,这府里一摊子事,还指着我呢,我就先走了。”转身看了一眼那四个丫头,那四个丫头微躬身送她出去。

尉迟浩田施施然拿走她手上的书笑道:“风雨欲来呀。”

阮微月扭头看着那四个脸色不善的丫头,就头痛。就算不能把她怎么样,给她添添堵也够心烦的。既然这样,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不就是添堵吗?谁不会!这十几年来她的专业就是给阮壁之添堵。相比较而言,反而身边的这个古古怪怪的尉迟浩田更让她更有被威胁的感觉。

丙姬走了之后。紫然和柳筑领着几个小厮,端着早点进房间。

伺候阮微月正吃着,宋西苏掀了帘子进来了。一看这满屋子的人,略怔了一下,又看阮微月已然精神抖擞地半坐着吃东西了,脸上就扬着笑意。上前来接过丫头碗里的粥坐在她身边:“好些了?”

“恩”阮微月抿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现在自己的样子估计也很狼狈,早上头不梳,面没净,他坐得近,又怕自己有口臭让他闻见,闭嘴不说话。红了脸吃了二口。越发局促起来。

“微月”到是宋西苏先开了口“我说的那些话,还是作数的。”他低头舀粥又专心送到她嘴边。阮微月紧闭着嘴。看着她眼前这个胡渣满脸神情疲惫的大公子。他把勺子凑在她嘴边,也不拿开,二个人静静僵持着。他的手隐隐有些抖,嘴巴紧紧地抿着。

紫然招招手,带着人悄悄都退了出来。尉迟浩田瞄了一眼二人也随着他们去了。

“记得吗?那天我们去骑马。你牵着马走在我前面。”

宋西苏放下勺子,点点头。

“你说,忘了吧。”

“我不是——”

“哥哥!”

随着她这一声,他头无力地低着头。半天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晃晃荡荡地向外走。

阮微月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不觉心酸。

走了二步,宋西苏的脚步停下来。却没有回头。只固执地说:“我说的那些话,还是作数的”就举步出去了。

看着还在摆动的布帘。阮微月用力地吸了口气,又猛地吐出来。心中空荡荡的。

呆坐了一会儿,屋子显得格外的大,又寂静起来。让人忍不住想做点破坏这些死寂的事。阮微月低低压抑着吼了一声。气竭睡在床上,不愿意再动一动。

闭眼躺了一会儿,平心静气叫柳筑过来问话。

柳筑一溜小跑进了房间。

“那日刺客的事,可有查出什么结果?”

“主子,刺客后来自尽死了,暗器也被他毁了,不过奴才把那些碎片还留着,都是木制的,打出的暗器,是个实心的钢珠。到没什么特别。师傅说,怕是旧仇,请主子不要轻易妄动,也叫我们都加强防备。”

旧仇就好。如果是真冲着自己来的,倒不免让她思量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个暗器分明长得太像枪,还害她误认了。略抬头问:“这几日,府里有信鸽来吗?”她心中早就记挂着阮尚易他们。一直也没机会找柳筑问问。

柳筑斟酌了一下笑说:“今天才来了消息,师傅说正带着三少爷往咸阳来呢。要来看小姐。”

来咸阳?她略怔:“什么时候到?”

“后天午晌后,恐怕就能到了。”

这么快能以,说明早就出发了。阮微月上下打量打量柳筑,皱着眉问道:“可安排好住处了?”

柳筑松了口气看着阮微月回话说:“早置了园子,明日大概就改建好了。从上次小姐说要买园子,奴才一直在张罗这件事。只是小姐最近病着,没顾得上告诉您。您那园子都按您的要求,一模一样的。”

“恩。”阮微月对他办的这件事倒还是很满意“你把那边的事情打理好。别等柳絮如和尚易来了,住得不舒坦。”

“是。”

“那你过去督着吧,看还缺什么,要置什么,去年曾明那儿领钱,给我使劲花。我这儿有紫然就够了。”

柳筑,应了声,正要退出去。

阮微月又叫住他:“每年的拢帐,在什么时候?”。这可是她来咸阳主要的目地。

“差不多这个时节,各地的掌柜们就要带着帐到总柜了,后面三个月年掌柜那里要封楼清帐,每年的帐会在年前审清,报给您。”

“是吗。”阮微月心想,什么帐要清上三个月!够富的。沉吟道:“跟年曾明说,今年的帐我跟尚易要去看,各地的掌柜们,都要见一见尚易,让他们认清楚人,别到了,都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主子。至于审帐的地方……就在咱们的新园子。掌柜们全给请过去住着。别拘着他们,有什么要求,都照办,但是留意着他们的动向,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谁跟谁交好。平时习惯吃什么,用什么,都一字不不漏地记下来。暗桩里关于这些掌柜的事,也全结成册子。到时候一起拿给我看看。”

“是。”看样子小姐是要伸手管家了。柳筑兴冲冲地退出去办事。

阮微月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地舒了口气。谁说阮家要倒了。她偏要扶着阮尚易把阮家再重新支起来。

他一出去,紫然就带着四个丫头又进来了。一排站开,看着阮微月。这是要她给开个上岗动员会?阮微月扭头打量打量这四个。看上去是个顶个的精明相,但越是有些小聪明的人,越是不好用。既没有大智慧的机敏,办事又没有憨人的实在。还是摆在桌面上的卧底。越想就越闹心。

“我不是不好侍候的主子,只是不喜欢房里太多人,”阮微月有气无力地说“她是大丫头,以后有什么事,都听她的。明白了吗?”

见她们都应了声。挥挥手就打发下去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直在眼前打转的尉迟浩田不见了,在屋里打量打量,又揪着头从窗户向外看看问:“尉迟去哪儿了?”

“刚才尉迟府来了人,说是尉迟家的大爷来了,请尉迟大夫回去,他让我跟小姐说一声,他去迎一下,晚上才回来。”

见阮微月脸色不好,紫然伸手摸了摸,身上冰凉的。深秋时节,太阳落山后温度就会猛然降下来。阮微月失了血,又惧冷,难怪盖着再多的被子手脚也是冰凉的。

打发新来的花枝带着二个丫头去库房那边拿了冬日用的火炉。在床边上烧着,门上的厚棉帘子也装上了,挡着寒气。回来的时候花枝顺手带了二个装酒用的小牛胃袋子,弯道去小厨房装了热水,让阮微月抱着暖暖手脚。

这让阮微月不禁有点想念家里的大狗们。柳絮如刚送给她的时候,还都是小小的,到了冬天放在脚边就是天然的大暖炉。也不知道它们怎么样了。还有尚易,也不知道话说得顺不顺,病好了多少。

睡在床上百转千回地乱想了一天。一个人在这边么的地方,还莫明其妙给人在身上打了二个窟窿,到了也不知道是谁打的。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窝囊的事。

眼睛在屋子里转了圈,尉迟浩田也还没回来,尉迟日也没看见,戏谑似的问紫然道:“我说,尉迟浩田不会是治不好我,带着一家老小逃命去了吧?”

在拨弄炭火炉的花枝回话说:“刚才奴婢出去拿东西东西的时候,仿佛看到赵管事领着一群老老少少去偏厅了,里面就有尉迟大夫。要不?差人去打听打听?”

阮微月摆摆手:“许是他们家里来的人,过来拜会太子殿下了。”

紫然听她这么说到是一笑说:“哪有叫自己爹做太子殿下的。您现在吃的喝的可都是太子府的,笑脸是不必给,多少也就个意思叫叫人。”

阮微月看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一下。到没再继续说什么。这个话题,还是会让她有些不自在。

紫然看了看她只顾在那里发呆,随口问花枝:“赵管事是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赵大赵老爷子。”

“是,赵管事自小就跟太子殿下。”

阮微月瞪着床幔,还在想自己的,想把这么久以来所有的事理个头绪出来。除了篷莱,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朝代。似突然想起什么来问:“宣太后身子怎么样了?”

花枝一怔,宫里的事可不能乱说,低声说:“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阮微月嘟嘟噜噜地皱着眉说:“防得可真严实。”

花枝犹疑了片刻,又瞟了一眼门外面才说:“您可能不知道,丙姬的姨妈,是张丞相的小夫人。甚为得宠。”

听到她这样没头脑的一句,阮微月到是一时没转过弯来,过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张丞相,恐怕就是化名张禄的范睢了。说起来,穰侯被贬还有他的功劳,要不是范睢给秦昭王提的“固干削枝”的政策,穰侯,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也不会被驱逐到关外去。宣太后这一族的外戚也不会被打压。

若不是这样,不管现在的华阳夫人是真是假,面子上都代表着宣太后那一族。而没有这个后台,丙姬也不敢在府内嚣张并不把华阳夫人放在眼里。内眷的争斗,也关系着朝人的局势必。丙姬的姨父搬倒了宣太后,丙姬在这里压倒了华阳夫人。不禁有些同情起玉环来,每日躲在园子里担惊受怕,日子也不像看上去那么风光无限好。

阮微月扭头过去。花枝目光灸灸正看着她。阮微月对她笑了笑。

不觉有些倦了。昏昏沉沉睡了好一会儿。

等再蒙蒙懵懵醒渴得难受醒来,已是深夜了,屋子里的炭火炉还烧着,烛火却灭了。就着炭火的光隐约看到桌旁边似乎站着一个人

“紫然?我渴了。”

那人动一动,端着茶碗过来,却是尉迟浩田。

低头喝了二口,一股子药香,不过味道也不难喝,入口虽苦,余味却甘甜。“怎么不点着蜡烛看会儿书,你不是最爱看书的吗?”

尉迟浩田就身在床沿上坐下说:“常看也累了。”

“紫然她们呢?”

“紫然几天没休息好,去外间睡了。那几个丫头也都在外面。”

阮微月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他。紫然不会因为太累让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就像上次她不会因为太累而睡得那么死一样。他是有事要说,想法子把她们支开了。

但尉迟浩田坐在哪,并没有什么举动,只是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炭火盆玩。晃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映上了一层橘黄色,到是多了几分柔和。眼睛盯着火炭看着,目不转睛。

“今天你家里人来看你,还不高兴?”阮微月试探着问。

尉迟浩田像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似的,扭头看了看她,笑着说:“我有件东西,想给你看。”

“什么东西?”阮微月皱眉探究地看着他。把她们全支走,就是为了给她看一样东西?

尉迟浩田走到桌边拿起之放在桌面上的一个卷轴。回床边看着她笑了笑,才慢慢展开。阮微月看着这幅慢慢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画卷半天没有说话。表情变了好几次。猛地抬头看着尉迟浩田:“你从哪里得来的。”

那是一幅油画。画上是一个小平头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姑娘牵着手在一棵大桂花树下。画里青年的笑容有些疲倦,眼神却是清澈而温暖,正低头看着小姑娘,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正在帮她拂去那些被风吹得落在她头上的桂花沫

“是画这画的人赠于尉迟家的。画里这位男了,是尉迟家的一位病人。”

“他现在哪里”

尉迟浩田拿着画坐下来:“微月,给你讲讲尉迟家和阮家的旧怨吧。”说罢也没理会阮微月是不是要听,靠在床柱上让自己坐得舒服点,然后自顾自地讲起来。

“说起来可就远了。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大伯父尉迟幸是家里百年难得的奇才,当时我的爷爷以及家里的长辈们都认定他是执掌家业的下一任掌事。于是让他外出坐馆行医。但是他没答应。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后来有一天,姨奶奶给他送饭的时候发现,他屋里没人了。卧室里有个大洞,一直连着祠堂,他关在家里那几天,把祠堂里的手札全偷着看完了,还带走了供奉的传家玉引。”

“手札?。”阮微月皱皱眉,他说的这些事,跟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手札上是尉迟家的祖辈们,记录在案的各种医症的治疗方法。历代的家训里就有,私自偷看手札者,自毁双眼双足,眼不能见口不能言足不能行手不能写。永世不得再回尉迟家门。更何况他还偷拿玉引走了。”

阮微月一愣,没想到立这么重的誓。家训会残酷到这个地步。只为几本医书值得这样?

尉迟浩田继续说:“当时在场的,只有我父亲和二伯四叔还有爷爷。于是大家闭口不提祠堂的东西被大伯拿走了,只当他是突然失踪了,可是没想到他离家后,过了好几个月,自己又回来了。人已疯颠。嘴里反反复复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仰天大笑不止。还常常说些没来由的话。”

说到这儿,他语速渐渐慢下来。“爷爷一直把他关在废园。虽然疯了,但总归是活着,并且疯病在我们尉迟家是可以治的。但过了一年,阮壁之来了。”他苦笑了一下说:“结果可想而知。本来没人知道的事,被各房各支都得知了。大伯父被绑至祠堂施刑,大伯母那时候正值临盆,惊吓过度又死不肯放开大伯父,最终一尸二命。大伯父施完刑被丢出家门,下落不明。”

“从此爷爷立下家训,凡有阮氏者,百步之面无尉迟。毙于面前,也绝不可救。”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满面悲怆。“小时候伯父待我,是极好的。”

阮微月冷淡地说:“你没有对不起他,我不是阮家人。我姓赵。”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姓氏。

尉迟浩田看看这个明明是在劝慰自己,却一幅不冷不热表情的阮微月。笑了笑拍拍手上的画说:“这幅画,就是我伯父失踪后带回来的。说是一位岛主赠予他的。”

阮微月微有些动容。

“我家祠堂里还有一幅,供奉了数百年,名为祖师图,画卷上是这位先生和一位女子。”他看了皱着眉的阮微月一眼才说“那位女子,是巧玲珑。”

“我母亲?”阮微月猛地想要坐起身,却不防扯动伤口,痛得躺回原位。“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数百年前的巧玲珑和哥哥。阮微月茫然不知所措,伸出手抓着尉迟浩田的手“他在哪里。”

“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下落,但是,你要给我玉引。”尉迟浩田收起画卷,放回桌上。“大伯偷走的那个玉引,是用来指路的。只要有它,我们就能重回篷莱。”

“重回?你尉迟家的医术是从篷莱岛上所学?”阮微月抬眼看着他,心中却如一团乱麻。自己哪有什么玉引。篷莱她却是知道的,在来咸阳的路上,宋玉透也无意中提过。

尉迟浩田边查看她的伤口,笑笑坐起来说:“还好伤口没事。小姐可没有平常那么冷静。”才继续讲道:“尉迟家的老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机缘之下,误入篷来,想必小姐知道,篷莱在传说中是多么神奇的地方。”

他顿了顿说:“祠堂的画像上那位男子,也就是这幅画上的男子,就是篷莱岛主,旁边那位姑娘被称为四姑娘。手札上有一本是关于岛主的病症。尉迟家在岛上的数几代人,被他所供养,只为了治好他的病。手札上称,他已活了数百年,不老。”

阮微月因为过于激动,有些头晕。闭眼未语。过了片刻才茫然问:“他想治好自己的病,像别人一样生老病死?他在这里活了多久?”又急切地说:“把画像打开。”

尉迟浩田拿过桌上的画轴,在阮微月前面屏开。她伸手在画面上轻轻的抚mo了一下,脸上有些欣喜又悲伤,他还是她记忆里那幅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摸着旁边那个小姑娘平凡无奇的脸,有些忐忑,做出不在意的样子问:“她是什么?”

“不知道。”

阮微月的手在画像上磨梭了很久。“你因为巧玲珑的画像,认出我?”

“还有你的气脉。你的气脉与师祖的气脉记录是相同的。关于师祖的病症,手札里有详细的记录。气脉淡若无。你比他好一些,但仍然发育迟缓,十七岁的身量却像十一二岁幼儿,并且心跳缓慢,血液流速比常人慢很多,不然就凭那胸口的重创,常人必然血流成河,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回你,早死了。”

“你想要如何?”阮微月叹息着放下手,有些疲惫了。他说这么多,总是有所求的。

“我想重上篷莱。你不想吗?如果那画像上的是巧玲珑,你难道不好奇?”他看着她又说:“小姐一定对篷莱有所知。我所施展的医术,就只有尉迟家的亲传弟子,接触到真正的秘术的,一辈也不过四五人。以小姐的反应来讲,似对我们治人的办法不以为奇。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小姐手里的玉引,又从何而来。”

“玉引?”阮微月蹙眉,他一再提到的玉引难道是阮壁之给她的梅花玉印?

“小姐不知道?”尉迟浩田指指她床头那个装着梅花印的锦囊“没有它,是找不到蓬莱岛的。”

阮微月费力地弯过手腕把锦囊里的东西倒出来。梅花玉印比她的手掌大一倍,色泽晶莹剔透,无半点杂质。怎么看都只是一块翠绿的玉石而已。

“我说的这些话,在平常人耳中,不过是天方夜谈,没有人会信的。就算我要到处张扬,别人也只会当我是个疯子。就像我的伯父一样”尉迟浩田似看出她的顾忌,淡笑着说“我并不懂武功又无势力更无贪念,你要灭口,也是极容易。说到底,我只是想看看当年大伯为什么会那样。小姐不必忌讳于我。”

二个互望了片刻。

“做为交换,我要看你们尉迟家的手札。”阮微月说。

尉迟浩田迟疑了片刻说“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阮微月长叹了一口气,思量了片刻,声音压得很降,轻声道:“在七岁那年,受了重伤,不知道为什么,记起上辈子的事,我是徐子琪的妹妹。”这句话并不算是骗人。

“你是师祖的妹妹徐子然”尉迟浩田似乎早对这件事了如指掌“原来你是徐子然。我就知道大伯不是疯了。”他欣喜若狂似的笑起来。

“你大伯说了什么?”阮微月有点惊异。

“他说,天地间自有定数,人生万道轮回皆有因果。凤凰既出而天下轮回大乱,令魂魄齐方平四海之乱,四周天之星辰归位,回正途以端天帝,扶天道,灭前劫。万物归宗。天下太平。”

阮微月愣了愣。

“你有一对玉镯,大伯父说,这是刻在玉镯上的古文。”尉迟浩田慌忙又展开那幅画,指指画里坐在轮椅上的姑娘细细的手腕上那一对。

阮微月伸手双手。那对玉镯还在,花纹繁复但看不出个所以然,她从没意识到这是字,只是玉镯变了颜色,以前是血红的,现在是灰白的。说是玉,不如说更像二只白石环。她一直对它保护有加,因为在心里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从没离过身。

“巧玲珑身上也有。在祠堂的祖师像上,她手腕上也有一对这样的玉镯。大伯回来之后带了这幅画,也带了师祖的一本手札,我打开看过,里面的文字不易辨认。记录的应该是师祖初临世时所遇的一场劫难。”

“劫难?。”阮微月茫然说。

“对!”尉迟浩田握着她的手,目光炙炙

阮微月摇摇头,脑袋里像是长着另一个巨大的心脏,它不停地轰轰跳动着,扯得脑子头痛欲裂。

“后来的记载我都看不懂。但跟这玉镯有关。你记得这玉镯从哪来吗?”

阮微月伸手捂着脑袋低声说:“不记得。”嘴里喃喃道。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声音渐盛,让她头疼欲裂。

尉迟浩田见她痛苦渐甚,不由得大惊,慌忙上前抱她在怀里,轻轻在她耳边说:“没事,嘘……没事了……嘘——都是过去的事,我们不想它,不想了。”她的身体抖动得厉害,二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牙齿咬得吱吱直响。隐约似有细小的东西从她皮肤下爬过,从喉咙里似乎挤出几个什么字。尉迟浩田听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从锦囊里掏出二粒红色的药丸给她服下。

又喘息了好一会儿,气息才渐稳。脸色还是惨白的。扶她躺下,她勉强对着尉迟浩田笑了笑:“无碍。”

“你中了盅毒?”尉迟浩田皱眉问。

“无碍。”她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加言辞。闭上眼睛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说:“手札你能拿到手吗?”

“可以。只是——”尉迟浩田迟疑了一下说:“祖师父的那本手札,文字古怪,除了开始用了一些怪异的汉字,后面几乎都无法辨认——”

“他是我哥哥。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头上有几根头发,我都数清了,几个字算不了什么。”阮微月有些气竭,打断他的话。又迟疑了片刻才问:“这些事,尉迟家还有几人知道。”

“能进祠堂秘室的,除了在位的当家掌事,再无其它人。前几任掌事已过世了。所以尉迟家应该只有我和我父亲知道。”

她又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问:“你觉得,我哥哥还活着吗?”

尉迟浩田皱眉摇头:“不知道,也许我们上了岛,就知道了。”

阮微月虚弱地点点头低声道:“等我们上了岛,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了。”心里翻腾不息,这些事让她震惊之余更多了对自己的疑惑,一切都偶然的?手里磨梭着玉镯上的花纹。脑里一片糊涂。

“恩。等你好一些,我就回南郡去。”尉迟浩田脸上有些跃跃欲试的喜悦。

阮微月略抬眼皮看看他这样高兴,不由苦笑着说:“你不要落得最后,眼不能视舌不能言手足俱废的下场。”

尉迟浩田笑笑说:“只要我正正当当地坐上掌事之位,不就手到札来。今日才觉得,坐上掌事之位,是好事。”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笑,起身把她放在外面冰冷的手塞回被子里“睡吧”

自己坐在炭炉前不再说话。

阮微月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刚才盅发时差点没命,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是有些疲惫。

暗地里风起云涌的太子府。从阮壁之的死,到跟宋玉透结盟来了咸阳,又遇到这么多事。一切都开始不同了。如今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赶紧治好身体,找到哥哥,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晃晃忽忽睡意袭来。

不知道睡了多才,突然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惊醒。

“别动别出声。”

阮微月半梦半醒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头发是有些灰白色的,眼睛细细地眯着,沉稳透着凌厉,那是一双老成世故的眼睛,如一潭深水,难以窥见其中深意。身上穿着平常的宝蓝色的长衫,白绸带束腰。正半趴在自己身上,鼻尖在离自己鼻尘不到一毫厘的地方。

“别动别出声。”

阮微月半梦半醒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头发是有些灰白色的,眼睛细细地眯着,沉稳透着凌厉,那是一双老成世故的眼睛,如一潭深水,难以窥见其中深意。身上穿着平常的宝蓝色的长衫,白绸带束腰。正半趴在自己身上,鼻尖在离自己鼻尘不到一毫厘的地方。

不由苦笑。近日来的种种惊喜,她都快麻木了。哪怕像这样,从梦中醒来突然见到这样一个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除了开始有点心惊,但马上就镇定如常了,颇有点出尘脱俗不畏生死的味道。

只是这么近的鼻息,让她有些窘迫,努力屏往呼吸。幸好他只是低头说完这话,就偏头注意听着窗外的动静。炭火拉着他们二人你上我下的影子映在床帘上。

阮微月茫然睁眼看着这个陌生人的耳朵,竖在自己鼻边。憋了半天的气忍不住还是一下子喷出来了。那人一惊。回头看了她一眼。阮微月给他一个‘我绝对是模范人质’的表情。在身上多了二个窟窿之后,越发的珍惜生命。

等他回了头,又继续关心窗外。阮微月眼睛溜溜转着,打量屋子里,几个丫头都在外间睡着。尉迟浩田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拉着灯笼的护卫们的影子时不时地从窗户上晃过去。大厅前的人声越来越多。低声的嘀咕着。外间传来丫头起身的声音。有一个听上去像是花梅的声音高声问:“外面什么事?”然后声音又复低下来,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

眼看就要进来了,这潜伏者万一失手再在自己身上捅二个洞,肯定是活不成了。进来的是紫然,还有一份生机,要是其它四个,稳打稳要完结在这儿。

阮微月低声说:“进被子。”那人扭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滚到床内进被子里缩在阮微月旁边,一只手仍在她喉咙附近,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臂。

他刚躺下,花枝就进来了。“您醒了?外面咸阳的中尉大人带着人说要拿什么逃犯,吵吵嚷嚷的。”

阮微月才要说话,手臂上一紧。不动声色说:“为了什么事?”

花枝摇摇头向床边走过来:“只说有逃人潜逃了。小姐冷吗?”说罢俯身过来给她攒攒肩膀上的厚褥子。阮微月心惊,笑道:“是有点,给我把这床幔放下来吧。外面的凉气袭得我脸颊都泛上寒气了。”又轻咳了二声。

花枝上前把二边挂着的幔子放下来。阮微月松了口气,幸得自己床上光厚褥子就有三床,床又大又深,炭火光线暗,幔子虽然是纱质的,也能隐约挡着外面的视线。多个人到还看不出来。

刚放下来,就听见外面一阵争执声,帘子被猛地掀起来,透着纱幔隐约看到,一个金冠玉面少年穿着一身铜甲,大红的腰带,手提着一把大偃刀,虎虎生风带着几个人走进来。不亢不卑高声道:“在下中尉公孙知,奉命搜查逃犯,望小姐见谅。”说罢也没等阮微月说话,使二个人就开始在屋间的各个角落查探了一番。也没收获。公孙知在屋子里打量了一翻,皱眉看着床幔不语。

花枝俯身道:“公孙大人,小姐大病未愈,受不了寒气,也恐被这些生人冲撞了。您——”

“罢了。”阮微月看他的样子,不给他看是不会走。有些恹恹地说:“且撩开让他看一眼,也好安了心。”一只手在被子里拍拍那快捏断自己胳膊钳子似的大手。这么一大床的绸缎褥子,别说藏个人,就算是藏只熊,也看不出来。

“是”花枝应了声,低眉过来把二边的纱幔又复挂上去。

阮微月的脸颊因为心跳过快而有些潮红。眼睛被炭火映得晶莹透亮。斜睨向公孙起嫣然笑道:“我重伤在身,公子总不至于要我起来搜床吧。”

公孙知因为公务在身,错过了秋围猎,并没有见过阮微月。这时看着眼前这个病态娇媚的美人,只有一张苍白的小脸,从层层堆叠的绸缎皮毛中露出来,倒反增了一从怯姿,有些怔忡。他向来跟着父亲征战沙场,都是莽汉粗夫打打杀杀,现在又刚回朝来,哪见过这样的风姿,低下头,耳朵有些微红道:“小姐请不要见怪。只是王务在身,在下卤莽了。”

又回头看看身后一个小护卫,小护卫点点头低声说了什么。他皱眉回首硬着心肠说:“只是在下的下属确实看到有人影进来了。在下奉王上旨意搜查逃犯,实非得已,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请小姐移驾。”眼睛壁开阮微月,在床上四处打量。

那只抓着阮微月手臂的那只手松开,似乎去掏了什么东西,一股子凉气浸得她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皮肤紧紧地皱在一起。

阮微月一咬牙,这样下去,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心中暗恨眼前这个不依不饶的公孙知,也有几分赌气的意思道:“那好吧且叫你身边的这些人都背过去”

待他们都转过身,抽出手猛地一把掀开自己的被子。

她胸口细密地用白纱布包着,整个上身未着片缕,因为伤的地方包得厚又多,除了纱布,露出来的地方到也不多,因为怕她乱动,用二个木板前胸后背夹着,断了腿骨的那只腿上,用四只木棒绷得结结实实的。因为刚才逃犯挟持时,不小心撞到的胸口,还隐隐有血渍浸出来。气呼呼道:“那劳烦公子先将小女扶下来。”

公孙知一愣他并不知道太子府这位大名鼎鼎大难不死的小姐。但包成这样,长年随父亲征战的他,也隐约能知道伤到什么地步。正要说话。不知道跑去了哪的尉迟浩田掀开帘子进来,看到这一幕,脸上一片寒霜,急步走到床上,给她把被子盖上怒斥:我救你的命回来不是给用来糟蹋的。你现在受了凉还能活吗?!”

“是在下莽撞了!”公孙知回过神来红着脸对阮微月抱拳,正要说什么,外间突然有人大声报到“公孙大人,南面有情况”他看了阮微月一眼匆匆说:“改日定当登门谢罪”带着屋里他自己的人退出屋去了。阮微月轻轻松了口气。被子里的人却丝毫没有松懈。阮微月的左臂都被他抓得麻木了。

尉迟浩田皱着眉看着她。伸手在她额头上量了量。现在倒也试不出体温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只是他脸色却不好。讷讷站了一会儿,又把炭炉里的火拨大点。花枝见没事,就在外面待着去了。

刚才心急,尉迟浩田虽然是喝斥了阮微月,但心底还是生出些欠意,要不是他心情烦闷出去转转,也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什么武将,转回身她脸上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对自己总是要怜惜些”

阮微月现在心里却是极紧绷着,不自在地笑了笑说:“我只是心急罢了。被他问得心烦。想吓吓他。”

“一点也不知道凶险。”尉迟浩田又坐回自己的老位子。半点没有要再出去转转的意思。

阮微月忍了半天又不知道要借什么由头把他支出去,好让身边这个祖宗快走。随意说一个,到怕让他怀疑起来反倒惹了这位爷爷。只得愤愤地扭过头对着床内,却不防对着一对黑漆漆的眼睛。这个人到是胆大的,脸从被褥缝里露了一点,刚才种种全看在眼里,但外面因为避着光到也看不到他。

他静静看着她。眼中也看不出好恶。只是手上松了松。估摸是看出她是个惜命的主,绝不会乱来。她慌忙揉揉左臂。

“可饿了吗?”尉迟浩田问道。

“不饿。”阮微月扭过头。想想又说:“好似有点饿了,你做点东西给我吃罢。”

“饿不饿也搞不清楚。”尉迟浩田站起身对外面高声说:“外面谁在?”

“花枝。”外面有人应声道。

“去厨房把温着的药粥端来吧,要是凉了,就热一热。”

“是。”外面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见是这样的结果,阮微月心里愤恨,这不存心跟自己捣乱吗,道:“谁要吃厨房的。我要吃你做的。”

尉迟浩田一愣。红着脸说:“我哪会做吃的。马上到换药的时候了,我还要给你换药呢。”

倒还忘了换药这一碴。扭头跟那双黑眼睛对看。心想,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你总不会要在这里留宿吧。恨不得鼓励他,你干脆打出去算了,反正尉迟浩田又不会功夫肯定打不过你。守着我一个瘫子起个什么劲啊这是。

那黑眼睛还是那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尉迟浩田说:“说起来,我到是会做一道菜,也适宜你吃。只不过做的时间要稍长,我先帮你把药换了就去做,可好?”

忍着气问:“不能先去做吗?”

“过了换药的时候,对伤口会不益。你想它烂掉吗?”尉迟浩田笑笑,去拿了药,又舀烂。在柜子里找出新纱布又从锁着的医箱里拿出药粉点燃,一一熏过。过来把炭火挑得更大些,放在床边。

看到阮微月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好笑说:“不会痛,还信不过我?。”

阮微月有苦难言。默不作声。

尉迟浩田轻手轻脚把被子揭开,旧的那块纱布一层一层绕下来,虽然见了很多次,看到这满是伤疤,没有一寸完整肌肤的躯体还是有些心悸。手轻轻抖了一下,当初痛到什么地步。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惊惶失措乱叫着要下船的样子,不觉笑了笑。低头专心上好药,又再细细包起来。“有药可以去伤疤的,等我回去南郡给你带一点来。女儿家,成这样太可惜。”

阮微月心里有着气,只说:“你什么时候当我是女儿家过,你是医生,我是病患。行了行了,快去给我做吃的吧。”

尉迟浩田不以为意,收拾好要丢弃的旧药渣和纱布清理出去了。

扭头看着那个仍睡在旁边没动的黑眼睛。“还不走?”

那人大力掀开腿上的被子,膝盖那有一片血渍。已经浸湿了一大片的床单。他拉下面罩来,一张棱角分明地脸,过于刚毅不过满面倦容,算不上好看。起身,跃下床去,在侧边摆着一大堆的药瓶子里找了半天,又坐下撕了裤角给自己上药,闷哼着说:“你这里药还很齐。我这伤势,明天这个时候差不多能止血,可自由活动了。要在你这里躲到那个时候。”

阮微月看着他自说自话,就决定明天再走。气急道:“我有个丫环身手好得不行了,你在这里肯定会被她发现的。她今天不在,算你运气好。”

“是吗。”他没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你好些了吗?”

由于话题转换太快,阮微月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过了一会才明白是问自己的身体,答话:“好些了。”

“那些旧伤疤怎么来的。”似乎他对这个看上去很好,打开里面却全烂掉了的女人很有兴趣。

“不小心弄的”阮微月脸红又警觉地看着他。对她本身感觉兴趣,并不是一件能让她放松警惕的事。路过的逃犯和对自己有兴趣的逃犯是二个概念。

那人也没再打量她,收拾好自己身上的伤。又在那药堆里翻翻捡捡。

“你做了什么?怎么搜你都搜到太子府上来了。”阮微月不觉好奇。

“别再做些不知深浅的事,险些送了自己的性命。”他睨眼看向她,竟有几分威仪。没回答她的问话,反而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句。

阮微月一怔。不知道他是指自己做的哪件事。藏他?这不是他逼的吗。

“别再忧心奉神教的事,他们不足为患。且好好养病吧。”他说罢停下手,扭头看着她。

“你是来看我的?”阮微月试探着问。

他微微一笑,把手里打着包的药材系在背上,又瘸着腿上前几步,俯身看着她。“太苍白了些,秦国的太子府,也没能把你养活好,好好一个女儿,弄成这样,赵柱真是失职。”

阮微月略避了避这双灼灼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别处问:“你是什么人。”轻轻嗅了嗅,他身上有些干躁的清香。

他似是查觉到她这举动,嘴角的微笑变大了些,伸手刮刮她的鼻子“闻什么逆子小狗羞也不羞。”阮微月快速地后缩了下头,却没能避开他。忍着气没说话。脸却不自觉地红起来。

他不以为意,仍笑了笑:“帮你除掉麻烦的人。”

“到底是谁?”她总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明明呼之欲出,但却搅尽脑汗却回想不起来。

他停下,炭火光映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隐隐泛着深蓝色的光泽。像是有一片海洋深藏其中。她有些失神,总是觉得这张脸隐隐有些眼熟悉。怔怔看着他慢慢俯下身,在她额头上亲亲一吻,他的嘴唇干躁又粗糙,但是温暖。从肩上垂下灰白中泛着淡蓝色的头发,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微痒,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了。要乖,不要于插手赵家的事。安安份份养好伤。”转身要走。

阮微月突然惊醒似的说:“我见过你,那日在阮府,湖边。你说,我们会再相见的。”

“你看,我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他满意地看着阮微月。她比他想像的要聪明很多。眼神也很锐利。

站直走向窗边道:“少沾惹那些公子哥们,等着我来带你走吧,这是里不是我们的地方。”说罢他提着收好的一大包药,从窗口轻盈地窜了出去,只留着窗扇左右摇摆。他掠身出了房,又在屋顶上伏了半柱香。

只是想起阮微月身上的伤,心中怒意翻滚。再无之前一片和蔼。从南边跃过来一个人影远远的二声鸟叫,他打了个呼哨,那人才伏身过来低声道:“主子,舒泌园那边的人都解决了。”

二个几个起伏出了太子府,又能绕了几圈,直到认为没有跟哨,才在城北的一家妓寨后门停下身,在门上敲了约定的信号,里面有个干瘦的老头开了个缝,转着眼白过多的眼睛,打量打量二人,侧身让他们进了门。

园子里一群人悄然跪下。轻声道“师尊。”

苍发人挥挥手有些愠色:“一群只会坏事的东西。要是她真有个好歹,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师尊,师妹也是为大业着想,才想着早日解决了吕不韦——”

“谁说她是吕不韦!”苍发人怒道。“瞎了你们的狗眼。”

那个甚为不服气,梗着脖子道:“师尊,您教导我们凡事以大业为重,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如今,您心已乱,竟然亲自临险地只为探她——”

跟苍发人一起进门的那个黑衣人拉下面罩打断他的话:“师弟。师尊自有打算。”

跪在地上那个,才收了嘴,脸上仍是不服的模样。

苍发人不怒反笑:“你应该庆幸,她还活着,要是她死了,你们奉神教上下万众,全数给我去陪葬!养你们还不如养狗,狗还知道不咬主子!”

下跪之人无不恻然,畏畏缩缩不再有人说话。

“以后再枉自行动者,以叛教论处!”

“是。”

他负手看着匍匐在眼前的数十个人头。轻轻吐了口气。柔声道“等平定天下那一天,你们就是开国元勋了,我要把这天下做为她回家的贺礼,送给她。”他说到这,得意地低声笑起来“不论我送她什么,她都欢天喜地的,这次她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子。”

底下伏地的人,都静静听着,脸色略有欣喜。开国元勋,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低低的笑声,在夜空里传了很远,破碎又颠狂,最后碎裂消散在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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