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里,皇太子(即三皇子)十夜也难得有一夜能睡好,这一日也是睁着眼直耗到了清晓,听着鸟儿在窗外聒噪,仍无丝毫睡意,遂搴帷下榻,走出房去。夜里落了几点雨,土润苔青,空气轻寒,皇太子嗅了嗅,顿觉清爽,然而此时心里虽有三分清静,却有七分沉重。行至大桂树下,惊飞了树上的雀儿,他的心不由更加沉重了,用手抚着树干,吟道:“可怜桂树枝,单雄忆故雌。岂云无我匹,寸心终不移。”皇太子神态颓然,凝眸望长空。
人事不可量啊,短短的半年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但这一次的眨眼,等到睁开眼时,他的世界却已是沧海桑田,天上人间了。
江家惨遭灭门,皇太子的心也随着素月死了。桢家一门被流放西海,四皇子这才意识到了他对蕊珠的爱原来是那么深,皇子的身份他不要了,唾手可得的梦中情人也不要了,竟追到西海去找蕊珠。四皇子和曦和的婚事因此告吹,而大将军却立刻将女儿塞给了三皇子,没过多久,又扶持他当上了皇太子。接着大将军还要皇上颁圣旨修改五族等级制,修改的部分为:金、木两族地位从此平等,两族间不再存有高低之分。皇太子深知,大将军要父皇颁这道圣旨是在为日后篡位而铺路,是为了让木族人能名正言顺登上帝位。皇上这时也意识到了这潜伏多年的危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没有能力抑制大将军了,而裕王(即筠公子)年纪尚轻,只怕也不是大将军的对手。大家有目共睹,大将军自丧子之后,处事手段变得越来越来歹毒了,因怕大将军逼宫,皇上也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而就在五族等级制修改没多久后,大小地震接踵而至,房屋坍塌,死了成千上万的人。现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在内有豺狼当道,在外有天灾地妖,可如何是好?
皇太子心事重重,站在大桂树下发了半日呆,浑然忘却了四周的事物。
“殿下,天凉着呢。”垄采萍寻了过来,为皇太子披上了件外衣,皇太子淡淡一笑,随即进屋去了。
自桢家被抄后,府里的下人全被充作了官奴官婢,皇太子将素月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垄采萍、尘采薇收进了庆熙殿,看着她们俩,就仿佛素月还在自己的身边,然而这也不过是瞬间的错觉罢了,但这瞬间的错觉却是皇太子他惟一的安慰了。皇太子把她们视为素月的遗爱,因此对她们格外关爱,甚至胜过了袁抱琴,底下的侍女们为此忿忿不平,大家都是土族人,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她们俩凭什么能得到此等非分恩遇?袁抱琴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侍候皇太子了,她为人稳重,待人谦让,既有严肃的原则性,又有委曲求全的精神,所以对于她能得到皇太子的器重,其她侍女并未有过不满,但对于因沾了江素月的光而飞上枝头的垄采萍和尘采薇,大家心里是充满了嫉恨,也为抱琴打抱不平。谁知半年间,尘采薇竟然死了,而袁抱琴因皇太子不似以前那样器重自己了,郁郁不得志,没过多久竟也死了。如今皇太子身边只剩垄采萍这一得意人,垄采萍取代了袁抱琴的地位,当上了庆熙殿的当家丫鬟,其她人自然不服她,奈太子爷对她另眼相待,亦也不可奈何。
且说如今大钊上下都在忙着抗震救灾,连久不上朝的皇帝陛下也把屁股挪出了三清殿,登金銮殿了。这一日,皇上正和众大臣聚朝中商议救灾之事,突然间从天上降下了一片祥云来,你看那踩踏祥云的是谁?正是那白鹿真人!喜得皇上喊道:“真人来了!上天保佑朕。”一时竟忘了朝礼,下了龙椅上前去迎接白鹿真人。大将军吃了一惊,他原只道这厮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当初他请白鹿真人来是为忽悠皇帝的,后来没想到竟是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没想到人家白鹿真人真是个活神仙。其他大臣见来了个救世神仙,无不欢喜上前来拜祷,唯独皇太子及裕王两人仍不动声色。
白鹿真人仰面道:“陛下别来无恙?”
那皇帝面露悲戚之色,道:“真人哪,自从你不辞而别后,朕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宁。朕日日坚持打坐修炼,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成仙?还望真人明示。”
白鹿真人呵呵笑了,问:“陛下还炼丹服药吗?”
“自从上次听真人一番劝后,朕早就将丹药断了。”
“这自是最好。那东西吃多了,非但上不得天,只怕得先下地去见阎王了。成仙一事不可强求,须看个人造化。”白鹿真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枣来,“贫道与陛下有缘,今赠仙枣一枚,虽不能助陛下成仙,亦可祛病延年。”
皇上连忙接过,吞食了,顿时精神焕发,又对白鹿真人说道:“延年却不能享太平,也是无用。如今天灾不断,朕是黄昏不睡,五鼓不眠;听有急报,心神不安;又见灾荒,忧愁无奈。做这皇帝……哎……真人不如带朕一同回天庭吧。”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这皇帝也当得太不像样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竟还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白鹿真人闻言哂笑不绝,半晌,方说道:“带陛下回天庭贫道是不能的,保陛下享太平却可一试。”他说着张开手掌,变出了一个羊脂白玉匣儿来,“匣中之物可助陛下消灾解难。”
皇上毕恭毕敬接过了那白玉匣儿,白鹿真人点头一笑,将拂尘一甩,飞出金銮宝殿,踏祥云,直上九霄,祥云渐远,霎时间就看不见白鹿真人了。皇上一面哀叹说:“清清把个神仙放去了,朕可成不了仙了!”一面扯开那白玉匣儿,只见一个不盈尺的小美人儿从匣内跳将出来,等落了地,却长到了正常人一般大小,这女子一出现,殿上顿时生辉,香风缭绕。众人惊呆了,惊呆处却不是因这仙法,乃是为这天外女子的绝色。过了好一会儿,方听见有人咽着口水说道:“倾城今始见,倾国昔曾闻。”又有一人用胳膊撞了一下这人说道:“倾城倾国这四个字只怕亵du了她的容貌啊。”
这时皇上问道:“敢问仙子尊名?”
顾菟令月大不情愿答道:“复姓顾菟,名令月。”那声音竟比酒更能醉人,立刻酥软了一片人,只听她接着问:“是谁负责抗震?”
裕王出列,朗声道:“是我和太子殿下。”
顾菟令月迅速掠了一眼裕王和皇太子,又扫视了一下四周的色狼,蹙眉道:“我不惯见生人,寻个僻静处,我只与你们两人说话。”说着立刻飞回那白玉匣儿里,任人怎么摆弄也扯不开那匣盖儿。
皇上只能照着她的吩咐,让皇太子和裕王寻个僻静处,与她说话。
庆熙殿,书房。
皇太子将那白玉匣儿放置案上,匣盖儿自动打开了,顾菟令月又跳了出来。令月仔细打量了一下书房,见房中陈设之物皆与前先一般,唯独少了素月的画像,令月记得皇太子过去一直将那幅画挂在书房的,如今却取了下来,令月因此不禁有些不高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杨曦和未让人通报,就闯了进来。大将军退朝后,告诉女儿说皇太子身边来了个绝色女子,要她留个心,千万将皇太子看好了。一方面,曦和从江素月一事中吃了不少亏,她如今可多长了好几个心眼,丝毫不敢大意,一旦发现可能会对她造成威胁的事物,她都会想尽办法剔除。另一方面,曦和对自己的容貌相当有自信,她并不认为世间会有比自己的女子,即使是天上的仙子也不例外。基于以上两点,在得知顾菟令月的存在后,曦和立马杀了过来。而令月并未因曦和的出现又躲进白玉匣儿里,曦和看见了令月的容貌,这一下,曦和受的打击可不小,所幸的是,曦和清楚地看见,皇太子已死的心并未因这女子的出现外人死灰复燃。
“我们要商议正事,你请自便吧。”皇太子对曦和说,从他的表情里和他的语气里,看不见也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他只是机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曦和嘴里说“好”,但却不立即离开,而是在房里转了转,打量了一下书房。这地方她以前从未来过,皇太子没带她来,她自己也没想过要进来看看,因为她以前认为给男人留点私人空间是很有必要的。这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墙上的白蝶风筝上,她是猜得到这风筝的物主身份的,所有与江素月有关的东西她都要清除掉,虽然这件事是她所办不到的,比如说皇太子心中江素月的影子,还有皇太子身边的侍女垄采萍,这都是她所清不掉的,但是,这个白蝶风筝,她绝对要!于是曦和说:“这风筝扎得真精致,给我吧。”边说边把那风筝给取了下来。
皇太子也不抬眼看那风筝,好像想都没想,就懒懒地说道:“你喜欢就拿走吧。”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对这个风筝的无所谓却刺痛了令月,令月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好,走到曦和面前,笑道:“是很精致的风筝。”又用食指弹了一下风筝,风筝立刻就活了,变作了一只团扇般大的玉色蝴蝶,从曦和手里飞走了。曦和吃了一惊,方肯定了顾菟令月真是天上的仙子,这时令月勾住了她的眼睛,说:“你要走了。”曦和立刻愣呆呆说:“我要走了。”然后就像行尸般走出了门去。
看到这,皇太子和裕王都在猜:听说狐狸精能使妖术,又能迷人心志,这个女人该不会是狐狸精变的吧?
令月好像读懂了他们的心语,笑着说道:“我不是狐狸精。”
皇太子和裕王听见她这么说,都吓了一惊。不知顾菟令月又会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