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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很喜欢吃肉,每饭必食,无肉不欢,佐以烧酒,就很可以使他快乐或消愁。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总劝他多吃点别样不是肉的东西,他一面把筷子伸到碗里夹着肉,一面回我:我就是喜欢吃肉。只要有肉别的菜我都不夹。
我想大概是以前穷的。我很记得从前他对我说:我小时候有一次犯了错,被你爷爷整了一顿,便静坐在旁,默然无声,眼睁睁看他把一满大碗火烧辣椒炒肉吃个精光,一片都没给我留。
我很能体会他对这件事情的心结。故每次在家做完饭,需要叫他们来吃饭的时候我都给他尤为特别的照顾。
叫母亲的时候只是一句:妈,吃饭啦。
叫他的时候就叫:爹呀,吃肉啦。
有时候也变一下口风,叫一句:喝酒啦。他一听就知,关掉电视拍着屁股就窜出堂屋来。可有点像个小孩的样子。但小孩子是不喝酒的。他喝,是喝酒的小孩子。
酒肉穿肠过,我妈话很多。因为喝酒吃肉这个事情,两人不少吵嘴。
我妈常呼他:酒罐。
他每年喝酒的缸数,实话说来,不可统计。常常酒缸里还剩一半酒,他心里就不免着慌,饭桌上老念叨:明天我得去打壶酒。为此我母亲与我边吃饭边谋划,说等他睡着了,要偷偷往他酒缸里掺水,让他喝不完。他嚼着肉道:我喝得出。
另有一次,春节前夕,他俩就“肉“吵起来。照老家习俗,每年春节前各家均会杀一头猪,将猪肉腌制,风干,挂上屋檐,以供新一年食用,或是腌制好切成大块用油锅煮过,然后用油罐子密封浸泡,吃时捞出切片即可。屋檐下风干的肉,需要吃时可直接取下,洗净切片,辅役佐料炒制,味极鲜美。或是在需食用前两天取下,用淘米水浸泡一天,风干的猪肉因此便可恢复如新鲜猪肉质地一般,味亦甚佳。那次他俩便因肉如何制作出现分歧。父亲坚持主张要风干,还说要自制火腿。母亲不喜。
那年春节前大概天气炎热,腌制的肉稍起异味,母亲便自言自语,颇有不满。父亲闻之,不快,两人便吵起来。
大多夫妻吵架,不是摔桌子就是砸碗。
那天他把肉摔了。
全摔到院子里去,几只狗喜欢得不得了。
伯母一面叫他们别吵,一面忙着赶狗捡肉。
母亲气呼呼地对他说:摔了你别吃 !
他也叫到:不吃就不吃,谁耐烦吃!
那年里每次我叫他吃肉,他还是拍着屁股就来了。
我妈说:我的肉,别吃。
他闭着眼睛闷口酒,对着我和妹妹嬉皮道:你们瞧瞧,她还当真,我不吃,她一个人吃得完吗?
哼,有点不要脸呢。
近年我们很少机会在一起吃饭,交流亦甚少,颇感难受。每念及往事,喜欢又失落。想上次相见,他胖了不少,肚子凸凸,不似从前健朗。我说,你瞧,一个学期不见,你都长油肚了。
他拍拍肚子,笑道:有钱人的大肚子才叫油肚,穷人的大肚子只能叫屎把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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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节前他杀了一头大大的猪,卸了整一只后腿,叫了东山一个以熏火腿为业的老朋友来家里喝酒,然后请人家带过去熏制火腿。
到现在我还没问他:请问您老的火腿,成了吗?
要是成了,记得留一片肉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