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出身不好工农兵：“文革”初期，各级各类学校事实上停办，到1969年间，毛泽东提出“大学还是要办的”，并指示从“有一定实践经验的工农兵中选拔学生”。于是，当时的教育部门具体组织实施，由工厂、农村、部队的基层组织“推荐”若干青年人（以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为主）上大学，自1970年起至1976年，共六届，时称“工农兵学员”。起初，入学前尚有一定形式和一定程度的“文化考试”，但经过“张铁生事件”的干扰（1973），“文化考试”取消，而所谓的“推荐”，自然不免有“走后门”的。因此，“工农兵学员”的文化素质在整体上一直为社会舆论所质疑。到“文革”结束后，这一质疑更甚，尤其在恢复高考招生（1977）后，这对当时已留在高校任教任职的原“工农兵学员”毕业者的压力更大，他们自嘲“出身不好”，感叹“可怜天下工农兵，原来都是后娘生”。②同堂：坐在同一课堂（教室）里听课。77级：1977年恢复高考那年入学的，俗称77级，该年级学生中年龄有相差二十余岁者，故有“父子同堂”说。③本科：普通的全日制大学（学制一般为四年），毕业后获“学士”学位。④研究生：国内大学于1980年起恢复招收研究生（硕士）。最初的一、二届，因考试单独举行，考题单一而浅显，而考生又少，所以录取比例很高，事实上确有参加全国高考未被录取反而被录取为研究生者。
【点评】
本篇为当代中国高等教育的历史进程中的特殊状况作了某种描绘，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15.高考独木桥*
高考高考①，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②。
分数分数③，
一张试卷决定前途④。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原先也有分为两篇流传的。
本篇流传于七十年代末（1978—1980）。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辑录后两句。
【注释】
①高考：指“全国高等学校升学统一文化考试”，“文革”中停止，自1977年秋开始恢复。根据高考制度，全国城乡的所有高中毕业生唯有通过高考，才得以入大学深造，再“分配工作”，由此作为“国家干部”的编制（城镇户口，吃商品粮者）走上社会、获得职业（因为农民实际上属“无职业”），因此当时全国范围的高中教育不能不围绕“高考”的指挥棒转。②独木桥：据统计，八十年代初全国城乡的应届高中毕业生每年约100万人，而大学的毛入学率约12%左右，竞争十分激烈，故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③分数：高考各科目的成绩，归为总成绩（总分）。④决定前途：因为高考实际上以总成绩（总分）排列，由高到低，择优录取。因此分数至关重要。一分之差，足以影响录取工作，故有“决定前途”之说。
【点评】
本篇对实际情况的描摹是客观的，谈不上夸张，而是比较生动形象。
【附注7】
本时期还有类似的另一句谚语：
一场考试（一张试卷）定终生。
16.海陆空*
嫁人条件有三条，
海陆①空，不可少：
一要有海外关系②的，
二要有落实政策③的，
三要有空余房子④的。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于七十年代末（1978—1980），主要流传于东南沿海大城市如广州、上海等。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文字为“姑娘找老公，专要海陆空”。
【注释】
①陆（lù）：在此读音（方言）为“luò”（“落”）。②海外关系：指有亲戚居住在国外或者港澳台，由此可能获得某种资助（俗称“南窗风”）。而在“文革”中，“海外关系”乃是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③落实政策：指直系亲属中有获得平反或昭雪的，因为如有这种情况，往往伴有一笔可观的“补发工资”，或退回一批“抄家物资”（金银首饰和家具等）。④空余房子：指家中有可以做婚房的居室。当时国内各城市普遍住房紧张。
【点评】
特定时期的“嫁人条件”，最可综合反映当时的社会风貌和文明水平。相比“文革”中姑娘家纷纷求嫁“出身好”的“红五类”的情况，“海陆空”等条件（标准）的提出，正是表明“文革”后中国已开始处于社会转型之中，人们的价值观也发生了变化。
【附注8】
“文革”前，乃至“文革”中曾流传一篇《六大员》（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文字也有不同），也是模拟女青年的口吻，提出觅偶条件，与本篇有异曲同工之妙：
政治上要党员，
长相像演员，
身体像运动员，
态度像服务员，
做饭像炊事员
工资起码六十五元。
17.烟酒—研究*
送上烟酒，（才）“研究研究”①；
酒杯一端②，（才）政策放宽③。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在七十年代末（1978—1980年间），尤其流传于广大农村。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多篇，均无题），文字略有不同。
【注释】
①“研究研究”：基层干部答应办事的口头禅。②酒杯一端：好多事是在酒席上求办的。③政策放宽：指事情办妥。因为以前不肯办事的借口往往是“政策规定……”。
【点评】
基层干部本应“为人民服务”，但某些人往往以种种借口（如“政策规定……”）刁难群众，所以群众为办事只能请客送礼。
【附注9】
《民间文学》1984年第11期所刊《歪风邪气》（署“鲁斌搜集整理”），可谓本篇的另一版本：
酒杯一端，“政策”放宽；
筷子一拿，要啥有啥。
【附注10】
2005年9月某网站登载的另一版本是：
酒
酒杯一端，“政策”放宽；
筷子一提，可以可以。
18.回城知青*
生下来就挨饿，①
上学就停课，②
毕业就下乡，③
回来没工作。④
*伍文采集整理。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初（1980—1983）。2005年9月某网站的登载本，题为“八十年代新一辈”。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
【注释】
①此句意为：不少回城知青出生于1959—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期间。②此句意为：不少回城知青都遭遇过“文革”时期的“停课闹革命”。③此句意为：不少回城知青都在“文革”时期因“中学毕业”而“上山下乡”。④此句意为：回城知青一时难以找到工作。
【点评】
“文革”期间，由于国民经济的崩溃，全国城镇的数以千万计的“中学毕业生”只得根据指示，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为“知识青年”。七十年代底，根据当时的新政策，他们又大都返回城镇，时称“回城知青”。本篇即是他们（在当时的宣传中，曾被称为“八十年代新一辈”）对自己的生活命运的自嘲，高度概括了一段历史。
19.新一辈*
文化革命挨过打①，
长征串联②渡过江，
插队落户下过乡，
忆苦思甜吃过糠③。
*伍文采集整理。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初（1980—1983）。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
【注释】
①挨过打：知青中的部分所谓“出身不好”者（“黑五类子女”），在“文革”中或有挨打的经历。②长征串联：“文革”中红卫兵的徒步“大串联”（一般赴北京），曾被称为“长征”。③吃过糠：知青在农村“接受再教育”期间，几乎都吃过“忆苦饭”（菜、糠的混合物）。
【点评】
本篇与上篇《回城知青》大致是同时期流传的，思想题旨也相近。这种情况表明，同一个社会热点问题，在当代民间谣谚中，会反复涉及，何况我国地域广阔，同一时期内的不同地区的老百姓不约而同地流传相近思想题旨的谣谚，这也是完全可能的。
20.说与不说*
不说①白不说②，
说了也白说③，
白说还要说，
说到不白说。
*伍文采集整理，或题“说与白说”。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初（1980—1983），主要流传于知识界。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辑录，但字句有出入。
【注释】
①说：指对各种问题发表自己的意见，包括对上级领导提出批评。②白：白白的；白不说：白白的浪费了“说”的机会。③白说：意为“说”了不起作用，未受重视，等于没“说”。
21.老九坐花轿*
倒爷笑①，百姓叫②，
老九光着屁股坐花轿③。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初期（1980—1983）。某网站2005年9月的登载本，题为“无题”。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未辑录。
【注释】
①倒爷：个体经商者。之所以称“倒”，因为群众习惯上把他们的经商活动看作“投机倒把”。笑：因为迅速致富。②叫：叫苦，因为当时一度出现物价上涨和通货膨胀的情况。③老九：或为“知识分子”；光着屁股坐花轿：意为名声好听，但实际的经济收入太低。当时的知识分子大都没有奖金之类，俗称“赤膊工资”，与“光着屁股”同一意思。
【点评】
这是为本时期知识分子过低的经济收入鸣不平。
22.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知识分子不值钱，
十五的月亮①十六圆②。
*伍文采集整理。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初（1980—1983）。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
【注释】
①十五的月亮：本时期的流行歌曲《十五的月亮》（石祥词，铁源、徐锡宜曲）。②十六圆：《十五的月亮》发表时，词曲作者各得稿费仅人民币16元。（两注均参见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点评】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原为我国传统的气象谚语，借此为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劳动的严重贬值鸣不平。本篇或许是当时的知识分子的自嘲，但它的实际意义显然不只限于修辞学方面。
23.不如不如*
握手术刀不如操剃发刀①，
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②，
教书匠不如泥瓦匠③，
上学堂不如卖冰糕④。
*伍文采集整理，或题“几不如”。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初（1980—1983），流传范围很广，各地流传中大都对文句有所修改或补充。发表于《民间文学》的两篇《四不如》（1989年第6期，署“郑之福”；1990年第2期，署“收集者：樊兆阳等”），就有文字差异。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多篇），字句均有所出入。
【注释】
①握手术刀：指医生，医学院毕业者才具有从业资格。但当时医生的工资很低（中青年医生的月工资一般在人民币65元左右）；操剃发刀：指理发师，当时虽然理发师的工资也不高，但因该行业开始试行计件工资，所以实际收入有较大提高。②造原子弹：泛指从事尖端国防科技工作的知识分子，他们当时的工资同样很低（中青年骨干知识分子的月工资一般也在人民币65元左右）。卖茶叶蛋：泛指市民中的小商贩，当时他们每月的纯赢利收入至少不会低于前者的月工资。③教书匠：各级学校教师（包括高校的老教授）；泥瓦匠：泛指建筑工人（技师），本时期因各地大兴土木，需大批建筑工人（技师），所以他们的工资有所提高，而教师的低工资则多年不动。④冰糕：冷饮，各地名称不同，词语各异（冰棍、棒冰、雪糕等）。此句意为：孩子上学要付学费（当时尚未实行“义务教育”制），而辍学的孩子做小买卖反而可以挣钱补贴家用。
24.检查团的天地*
未到前惊天动地①，
来到时铺天盖地②，
来到后花天酒地③，
走掉后威信扫地④。
*伍文采集，或题“检查团”。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初（1981—1983）。《民间文学》1984年第11期刊登的《给某检查团画像》（署“柴福祯收集”），文字有所不同。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惊天动地：既指上级机关事先发通知、讲意义、提要求等等，也指基层单位忙着做迎接的各种准备工作。②铺天盖地：形容检查团的来头大、阵营大、气势大、排场大。③花天酒地：指检查团的主要活动程序往往是接受酒宴与舞会的招待。④威信扫地：意为检查团在群众眼里“不是东西”。
【点评一】
大致从本时期开始，上级领导机关向各基层单位派出“检查团”的情况普遍化了。本篇所描绘的情景虽说有所夸张，但大体是符合实际的。国内各种名目的“检查团”，之所以在群众眼里一钱不值，盖源于此。我国古代时期（元朝）有一篇民谣《奉使谣》：“奉使来时，惊天动地。奉使去时，乌天黑地。官吏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啼天哭地。”（参见《民歌三百首》，哈尔滨出版社，2000年10月，第344页）可供参照。
【附注11】
稍后又流传另一篇《检查团》，原刊《民间文学》1990年第2期（署“王进奎搜集”）：
检查团，转着玩，
吃罢喝罢进果园，
大包装，小包填，
临走还说再来玩。
【附注12】
《中华现代笑话》（白乐天编著，大众文艺出版社，2003年8月）第59页所收《吃喝团》一篇，其印录文字与本篇有异曲同工之妙：
检查团，鼻子尖，
哪儿有油哪儿钻。
张村走瓜地，
刘庄穿果园，
冯堡蜂蜜真个甜。
走后社员开了言：
“好个吃喝团！”
25.工作队*
工作队①，工作队，
打打麻将开开会，
吃过喝过倒头睡。
*伍文采集。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初（1981—1983）。主要流传于农村地区。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
【注释】
①工作队：上级领导部门向基层单位派驻的临时工作机构，一般为帮助或督促工作，有时也兼有“检查组”的职责。
【点评】
向各基层单位、部门派出“工作队（组）”，是上级领导机关长期来普遍采用的方法。但在本时期内，因受不良风气影响，某些地方的“工作队”如同所谓的“检查团”一样，也变了样子。本篇即提出了这一带某种倾向性的问题。
26.摸石头*
摸着石头过河①，
跟着感觉走②。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上半期（1981—1985）。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摸着石头过河：此为邓小平同志在改革开放初期讲的话，意为：如何改革开放，我们没有现成的经验，只能在实践中探索前进。②跟着感觉走：此为本时期的一首流行歌曲中的歌词，有一定的哲理性。
【点评】
从整体看，本篇较为准确地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心理。
27.小酒天天醉*
革命的小酒①天天醉，
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
老婆反映到纪检委，
书记说——
该喝不喝也不对，
我们也是天天醉。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上半期（1981—1985），流传范围几近全国城乡，影响极大。流传后不久，即被写进当代小说，如贾平凹著《废都》（北京出版社，1993年6月，下略）第73页写到：那个乞丐老头就唱过此谣（字句略有出入）。另外，《中华现代笑话》（白乐天编著，大众文艺出版社，2003年8月）第54页所收录的《见怪不怪》篇，内容文字大致与此同。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小酒：或为“水酒”。有的干部称“老酒”为“小酒”（“水酒”），意欲把“天天喝”与比较“正经”、“正式”的公私“宴请”区分开来。但这类“小酒”（“水酒”）其实多为“公关”性或行贿性的（即由求办事者所请），并非干部个人自费独饮。
【点评】
此篇触及党风问题，对不良风气有所讽刺，令人警醒。
【附注15】
本篇流传到21世纪初，又有新的版本，即某网站2005年9月登载的《甘为革命献肠胃》：
革命的小酒天天醉，
喝红了眼睛喝坏了胃。
喝得手软脚也软，
喝得记忆大减退。
喝得群众翻白眼，
喝得单位缺经费。
喝得老婆流眼泪，
晚上睡觉背靠背。
一状告到纪委会，
书记听了手一挥：
能喝不喝也不对，
我们也是天天醉。
28.大吃大喝作报告*
大吃大喝作报告，
小吃小喝写检讨，
不吃不喝受训导。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上半期（1980—1985）。流传范围较广。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
【点评】
本篇提出的问题是：端正党风应有高级干部的以身作则。群众的意见无疑是正确的。
29.四化缺一化*
提拔干部讲四化①，
有了革命、知识、年轻化②，
还缺一个重要化——
上面没有人说话③。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于八十年代上半期（1981—1985）。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但辑录另一篇（无题）：“四化加一化，全靠关系化。”
【注释】
①四化：这里为戏谑之说，但又切合时令性提法（四个现代化——简称四化）。②按当时宣传口径，提拔干部的要求是三化：革命化、知识化与年轻化。③上面：指上级机关的负责干部。说话：推荐、指定、暗示等等。这里的“话”字谐音“化”。
【点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