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上以谣、谚的每一流传单位为单篇,予以逐篇笺注。具体笺注对象,谓之“本篇”。
二、谣、谚不分类,均按其大致流传时间(由笺注者判定)先后排列。
三、为便于检索,对原来无题的篇什,由笺注者拟定篇名。
四、各篇的笺注的内容要素是:
1.题解(由*号标示),旨在交代本篇的采录整理者、篇名,以及流传的时间、区域等,以及采集的渠道等,个别的也注明相关文化背景或版本的差异;2.注释,对本篇内的有关字、词、句作注解,尤其对有关字、词、句在流传过程中出现的差异情况予以说明,这一说明以“或为……”句式标示;3.点评,旨在从某一特定的视角(如内容题材、政治文化内涵、史料文献、艺术表现的手法或语言艺术特色等)出发,对本篇的价值意义予以简要的品评;4.附,鉴于有的谣谚其实是某一具有“母本”性质的篇什的派生性(变异、套用、承袭等)作品,至少与“母本”有明显的相似(近似)性,而这又与同一篇什在流传过程中出现版本差异的情况不一样,所以特别用“附”的形式采录,以便利于研究工作。对“附”中采录的谚谣,有的也视情况而略作字、词、句的注释,或加“按语”(意近“品评”)。“附”字后加顺序数,为便于检索。
1.“四人帮”还是“五人帮”*
“四人帮”①还是“五人帮”②,
讲来讲去讲勿清爽③。
五人帮,那一个,
他是谁,天知道:
不知姓谢还是姓康④?
*伍文采集整理,原无题。
本篇在“文革”结束后(1977—1978)流传,主要流传于上海与北京等地的中上层干部圈子。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四人帮”:按正式说法,即“江青反革命集团”,首要人物为江青、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四人因深受毛泽东的信任,在“文革”期间位高权重,大干坏事,也曾勾结“文革”期间产生的“林彪反革命集团”,罪恶累累。据说,毛泽东当年曾批评他们的“宗派主义”,称之为“四人帮”。1976年10月,当时以华国锋为首的中共中央政治局采取果断措施,对之“隔离审查”,俗称“粉碎四人帮”或“四人帮垮台”。一般说来,“四人帮”的垮台,标志“文化大革命”的结束。在这之后,国内开展新的政治运动,即“清查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简称“清查运动”)。②在当时的“清查运动”中,部分中上层干部普遍认为,“文革”中与“四人帮”搅在一起的中央领导人(政治局委员以上),至少还有康生(曾任中共中央副主席,1975年病死)和谢富治(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公安部长,1976年病死)。③“讲勿清爽”:当时的“清查运动”有一主要程序,叫做“讲清楚(自己与四人帮的关系)”。“讲清楚”,上海话为“讲清爽”。④谢:谢富治;康:康生。两人在“文革”期间均曾入政治局。事实上,后来有中央文件指出,谢、康确实追随“四人帮”犯有严重罪行。
2.监狱轮流坐*
风水轮流转,
秦城①轮流进。
放出来三拨人②,
关进去“三种人”③。
*伍文采集整理,或题“风水轮流转”。
本篇在“文革”结束后(1977—1978)流传,似始于北京。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秦城:秦城监狱,在北京,专门关押重要犯人的所在。这里泛指监狱。②三拨人:指在“文革”中被“揪”出来的“叛徒、特务、走资派”,当时,他们与原先的所谓“地富反坏右”(俗称“五类分子”)被合称为“黑八类”;作为政治贱民,他们的亲属子女往往也受政治歧视。粉碎“四人帮”后,他们大都很快获平反,重新走上各级领导岗位。③“三种人”:专门政治名词,即指粉碎“四人帮”后的主要政治清查对象:(一)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二)各级造反派组织的“坏头头”,(三)性质严重的“打砸抢分子”。
【点评】
“文革”后,有相当一部分干部群众开始对政治问题和政治运动表示厌倦和冷淡,即所谓“看穿”(“宿命论”之类,后来发展为所谓的“信仰危机”)。本篇事实上初步流露出了这样的信息。
【附注1】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辑录有类似的另一篇(无题):
左派右派轮流做,
各领风骚数小时。
按:蒋氏判断此篇“流传于文革时期”,但从书证材料出自“文革”后的1992年,或许可以认为,此篇实际上是《监狱轮流坐》的原始本。
3.好人与坏人*
批判会①上无好人②,
追悼会③上无坏人④。
*伍文采集整理,原无题。
本篇流传在“文革”结束后(1977—1978)。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批判会:或为“批斗会”,“文革”时期最常见的“会议”。②无好人:或为“皆坏人”。③追悼会:“文革”结束后的一段日子里,随着冤假错案的平反昭雪,全国各地频繁召开追悼会(包括“骨灰安放仪式”等),从政治上重新肯定那些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者。④无坏人,或为“皆好人”。
【点评】
本篇记录了当代曾有的一种社会现象。顺便说,当时有的人已经敏锐地认识了这一点,如据人回忆,1980年9月22日周扬在探望胡风时说:“现在有一种倾向,凡是死了的,凡是平反的,过去都是对的、正确的,这恐怕也不是实事求是。”(周正章:《胡风的三次平反》,《文汇读书周报》,2005年11月4日)【附注2】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所收的另一篇(无题,书证材料1993年):
最佳商品哪里找?广告里;
世上完人哪里找?悼词里。
或许可以视为本篇的演进版。
4.档案留尾巴*
冤假错案,成千上万①,堆积如山。
一日平反,尾巴②不断,留在档案③。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在“文革”结束后(1977—1978年),主要流传于知识界。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成千上万:作为数量词,似未夸张。②尾巴:当时的“平反结论书”(“审查结论意见”),在推翻了“诬陷不实之词”后往往有这样的文句:“但是……”,意谓当事人客观上犯有某种程度(性质)的错误。这一普遍现象被称之为“留尾巴”。③留在档案:当时作平反时,虽然会从当事人的档案抽出并销毁有关材料,但上述“留尾巴”的“平反结论书”(“审查结论意见”)还得放在个人档案里。
5.一切以时间地点为转移*
当初抓你是对的,
今天放你也是对的,
一切以时间地点为转移,①
什么形势下说什么话。②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于“文革”结束后(1977—1978年),主要流传于知识界。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一切以时间地点为转移”:系斯大林的话。在我国曾被称为“辩证法”的原理之一。②什么形势下说什么话:此句实是套用旧民歌歌词:“什么山斫什么柴,什么山唱什么歌。”
【点评】
本篇以基层干部(具体办事员)的口吻,既揭示了文过饰非、标榜“一贯正确”者的心态,又说出了他们的委屈性的解释。理解本篇可联系文革前的另一谚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讲辩证法”。
6.大包干*
大包干①,大包干,
直来直去不转弯。
交足国家的②,
留足集体的③,
剩下都是自己的。
*伍文采集整理。
本篇在文革结束后(1977—1978)广泛流传于各地农村(始于安徽)。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同时还辑录文字有所不同的其他版本。
【注释】
①大包干:即“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有某种程度与形态的“分田到户”和“单干”意味,较之“人民公社”的政治经济制度,更适合于当时中国农民的思想觉悟和生产力水平,作为安徽农民被逼出来的一种创造,事实上开始了中国农村改革的第一步。②国家的:公粮,即“农业税”。中国的农业税直至21世纪初才取消。③集体的:按当时的“人民公社”的“集体所有制”体制,“大队”和“生产队”两级均有“集体留存”。
【点评】
“大包干”对于农村“人民公社”的体制的冲击,最终导致了“人民公社”体制的垮台,这对整个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改革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所谓“人民创造历史”,所以本篇民谣也是不朽的。
【附注3】
当时有不少人因受传统的“左”倾思想的束缚,曾坚决反对“大包干”,并有针锋相对的谣谚流传:
辛辛苦苦二十年,
一夜退到土改前。
按:由于这样的并不真正体现民意的谣谚毕竟没有生命力,所以很快中断流传,仅作为背景资料而被有心人引录。
7.怎样富*
要想富①,先修路②。
少生孩子多养猪③。
养养猪,种种树④,
年底当个万元户⑤。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在七十年代末(1978—1980),主要在农村流传,最初分为两篇(两句为一篇),后才合二为一。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所辑录的多篇(均无题),文字上均有不同,当为在不同地区流传所留下的痕迹。
【注释】
①富:长期以来,我国的正面的宣传一直讳言“富”的问题,此时则有变化,甚至号召“一部分人先富起来”。②先修路:或为“修公路”、“先植树”等。③少生孩子:此时农村普遍宣传“计划生育”。多养猪:此时的宣传重点之一,因为城市一度猪肉供应紧张。针对这一句,当时部分地区还有“生儿容易养猪难”之谚。关于养猪,对农民最初尚有一定的经济收益,但不久因饲料涨价,农民养猪的积极性随之下降。④种树:当时宣传种树主要出自保护生态的考虑,而农民因种树的实际经济收益不大,所以对种树的积极性不高。⑤万元户:指年底有1万元人民币的纯收入的农户,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成为广大农民的羡慕对象和追求目标。
【点评】
本篇似是农村基层干部所拟,具有明显的宣传色彩。但这样的宣传,确有某种“民族风格”,在这一点上值得肯定。
8.政策像月亮*
上面政策像月亮①,
初一十五不一样②。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在七十年代末(1978—1980),主要在农村流传。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有辑录(无题)。
【注释】
①月亮:月有阴晴圆缺,意为有变化。②不一样:有修正或改变,意思指当时开始抛弃了以往的一系列“左”的政策和做法。
【点评】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确定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实行了党的中心工作的转移,开始改革开放,同时在各领域对“文革”以来的各项“左”的政策都有重大纠正或改变,其意义是积极的。本篇表明当时的广大人民群众已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历史性进步。
9.无农不稳*
无农不稳①,
无工不富②,
无商不活③。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在七十年代末(1978—1980年间),尤其流传于广大农村基层干部中。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作为三句分别辑录。
【注释】
①农:农业生产;稳:社会稳定。②工:农村人民公社的社办企业(工业、手工业);富:富裕,具体指集体有一定的经济积累(现金),同时增加农民的经济(现金)收入。③商:市场贸易;活:贸易发展,市场流通,当时官方有“搞活经济”的提法。
【点评】
本篇生动反映了当时的农村基层干部在政治经济学方面的知识理论的水平,是不科学的,至少是片面的,因此,“五四”文学老人冰心当年曾专门撰文,在对此作评论后又尖锐提出“无士(教育和知识分子)如何”的问题,发人深省。在这以后,当它在知识分子圈子再流传时,自然加上了冰心老人补拟的尾句,从而使得本篇提高了思想意境。
10.抓死与放乱*
一抓就死①,
一放就乱②。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在七十年代末(1978—1980),尤其流传于广大农村基层干部中。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抓:根据以往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思路整顿社会经济秩序,主要如限制集市贸易(俗称“自由市场”)等。死:“搞活经济”的反面。
②放:放开,放任。乱:从另一角度理解“搞活经济”,以为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点评】
本篇表露了当时的人们对于经济体制改革的迷惑,可见“文革”的消极影响积重难返。
11.“同志加朋友”*
“同志加朋友”①,
口头讲讲不算数②。
“同志加兄弟”③,
打起仗来不客气④。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在“文革”结束后不久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1979—1980)。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同志加朋友”:战前的中越双方对于相互关系的宣传性提法。②此句或为:“对他拼命揍”。但不如“口头讲讲不算数”有内涵,因为此句有普遍性,可令人联想到其他国家。③“同志加兄弟”:也是战前的中越双方对于相互关系的宣传性提法。④此句或为:“打来打去不客气”。
【点评】
中国曾长期不遗余力地支援“世界革命”,尤其重视发展与“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友好关系(中苏关系恶化后,更是如此),如曾表示:为了支援越南人民的抗美斗争,愿做战略后方,“不惜承担最大的民族牺牲”。然而某些国家对此并不领情,恩将仇报的情况每有发生。通过中越自卫反击战,普通中国老百姓对于这一问题的认识有了实质性提高。
12.究竟谁怕谁*
“东风吹,战鼓擂,
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①
不再是头头怕群众②,
还是群众怕头头③。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在七十年代末(1978—1980),流传范围较广,最早似乎出自于开始某种程度“改革”的国营大中型企业。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
①此两句系引用“文革”时期(1970)的流行政治歌曲《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歌词是:“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其中的后三句实为毛泽东的原话)。②头头:企业里的各级管理干部。头头怕群众:指“文革”中群众一度造反夺权、打倒干部。③群众怕头头:“文革”后,原有秩序开始恢复,头头有权以各种理由扣人“奖金”(当时“奖金”也开始恢复),所以群众对头头有所惧怕。还是:其含义是:早先(“文革”前)怕过,有一段时间(“文革”中)情况反过来,现在情况又变过去了。
【点评】
这是本时期的某些群众对干群(管理者与被管理者)现实关系的实际理解。
【附注4】
本时期还流传有另外一篇:(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书证材料系1985)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也不怕谁。
按:该篇表明,对于变化了的情况,有些群众还不服气。
【附注5】
稍后,还流传另一篇(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书证材料系1989):
不提主人不来气,一提主人一肚子气。
按:这是某些工人的牢骚话。
【附注6】
当时,农村青年也有类似的感受,所以又流传有另一篇(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的辑录本,无题,书证材料系1991):
得罪了支书没法活,得罪了队长派重活。
13.男女搭配*
和尚尼姑①,
混合编队②,
男女搭配③,
干活不累。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
本篇流传在七十年代末(1978—1980年间),主要流传于城市工矿企业。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辑录后两句,无题。
【注释】
①和尚尼姑:代指男女职工。②混合编队:男女职工被安排在同一生产(作业)班组。③搭配:义同“混合编队”。
【点评】
本篇表明,在社会转型时期,随着禁欲主义的解构,广大普通的职工对于“性心理”问题有了自觉的而且是接近科学的认识。而这正是中国社会进步的具体表现之一。
14.大学谣*
出身不好工农兵①,
父子同堂七七级②。
本科③考不进,
碰巧考个研究生④。
*伍文采集整理,或无题。原先曾分为两篇流传。
本篇流传于七十年代末(1978—1980),主要流传在国内各大学。
蒋荫楠《当代民谚民谣》未辑录。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