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后，便有丫环便捧着茶盅、盂盆伺候漱洗。玉娥端着茶小心地抿了一口，说：“玉雪，等会儿我们到你房里去看嫁衣吧。”
我冲她眨眨眼睛，问：“去看什么？”“你的嫁衣，”玉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小声惊呼，“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学会女红吧？”
“咳咳。”子翼不小心被茶水呛道，咳嗽了两声说：“反正我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不会女红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再说二姐姐是王妃，这些事情哪用她操心。”玉吟接过话道。
京都风俗，女子的嫁衣必得是亲手缝制的，寓意心灵手巧、勤俭持家。虽然显贵人家嫁娶更是习惯于在织锦轩、琳琅阁、缘喜楼等处置办嫁妆，但绣品中必有一件是新娘亲手缝制的。玉娥出嫁时，便是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缝制了一对鸳鸯枕套带去夫家。
“母亲！”玉娥轻声埋怨，“这事儿怎么能耽搁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妹妹，哪天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教习师傅又怕她看坏眼睛，更是不肯要她做这些个事的。”母亲说着爱怜地看了我一眼。
玉娥也瞧着我，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既然这样，就由我来教导玉雪吧。”一听这话，我顿时泄气地倚在桌上，无力的说：“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虽然满心不乐意，但依然在玉娥的软硬兼施下坐到了绣架前。母亲和玉吟见我一脸沮丧，也是轻声浅笑。母女四人围坐灯下，亦是其乐融融。
玉娥挑起一股丝线，在灯下细看，边摇头边笑道：“你还真是糟蹋啊。这真丝线是上用的吧？”“这都是宫中的师傅曲意准备的。”我回答。玉娥抬起头正要说话，却看见水色在一边站着，不由地皱了皱眉，道：“水色，你回去歇息吧。”水色也不多话，只是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道：“是，夫人。”
等水色退下去后，玉吟便是忍不住问：“你们回来为什么还带着她啊？”玉娥有些冷淡地说：“水色现在有着身子。留在海疆多少有些不便。”
“你说什么？”玉吟尖叫道，“突然带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妾就够奇怪的了。”玉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就不能小点声。这本来也不过是我的家事而已。”“你除了是陆家的少夫人，你还是我们安家的大小姐。你觉得这个事，我们不该知道吗？”我有些生气地打断她。
“他们俩个是青梅竹马，又是两情相悦。我没有理由不成全他们啊。”玉娥的脸微微一红，“更何况，水色的父亲救过少源的父亲。有了这层渊源，陆家怎么可能亏待她呢？”“姐姐，你也太－－－”玉吟狠狠地一跺脚。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说：“好自为之吧。”我们也没了意思，枯坐了一会更各自回房了。
第二日一早，我带着忆秋去院子里散心。因为昨晚的事，我一夜不曾安睡，为着玉娥的难处，也为了不久后我将面对的一切。
“那个不是水色姑娘吗？”忆秋突然指了指远处花圃间的一个人小声提醒我。这时水色也见到我过来，便上前道：“见过二小姐。”
“不必多礼。你手上的这是什么？”我见她手中捧着一个小巧可爱的瓷瓶不由好奇。“这是花瓣上的露水，夫人通常是用这个来泡茶的。”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这才发现，这个女子的眼神是如此的娇媚，盈盈如水。
“你现在有着身子，好生休养才是。这活就交给别人吧。”忆秋听我这么说，便伸手接过那个瓶子。“谢谢二小姐。”水色抬起头，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这时曲意过来找我，我便借机打发了她。曲意看着水色远去的身影，轻声说道：“小姐现在为难吧？担心这个女子的存在会威胁自己的姐姐。”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一向明保哲身的曲意居然会和我说这样的话？
“玉娥小姐是个聪惠的女子。因为接收这个女子，她不仅能够赢得贤惠的名声，更能得到丈夫的信任。所以您不必太过担心。”曲意以一贯温柔的声音缓缓地说道。我点点头，希望玉娥也为自己打算好了吧。
陆家父子虽然常年镇守海疆，但在京都亦有宅院。这次进京，他们便住进了城南的那所大宅院里。两年前，陆少源在屋前种下了两株连理树。如今这连理树，已经长出了茁壮的枝杆，枝叶密密相接，就像情人间最缱绻的缠绵。两家联姻时，有人说是女家高攀了男家，也有人认为是男方占了女方便宜。但这对新人却是所有人都一致看好的，当今圣上都称赞是“佳偶天成”。
“我和少源，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却也是情投意合的。只是水色来了之后－－－”玉娥望着这连理树，声音渐渐地冷清了下来。
世间的男子也许并无什么不同，要为功名奔波，要为光耀门楣劳碌。
一入秋，天气渐渐地转凉了。府上众人更是忙碌了，夏时的一应物品要收拾起来，秋季的物品要准备得当，另外又需要添置些新东西，还有府外的一些产业也得安排妥当。安家也有些田地庄园，在京外也有些生意。府上仆妇杂役进进出出，各处管事的也陆续来回话，所以连着几日直到深夜，府里还是灯火煌煌，人声鼎沸。
我住的乐璎阁倒是清静。家中向来是由母亲主事，逢着年节也会让我从旁协助。但今年因着这桩婚事，也不便让我在外抛头露面。
前几日，子翼让人在院子里盖了座秋千。我素日懒得动弹，闲来无事便常去那里玩耍。有时取册书来看，有时捧着笛子吹奏。
惜月取来白釉风炉烹茶，一边生火一边说：“用花露泡茶果然是好的，难为大小姐想得那么巧。”
忆秋接过话道：“往年大小姐在家时，也常爱弄些花儿朵儿来泡茶喝。你难道忘了？”“就你记得紧。”惜月抬手轻轻地点了点忆秋的额头，两个人互相取笑了一会。
我看着盛花露的瓶子，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便问惜月：“这是水色送过来的？”“正是呢，那位水色姑娘倒是有心。”惜月不在意地说着，眼看茶水沸腾了，便从鎏金海棠花纹壶门座银茶罗里取出茶叶。
我想起水色的眼神，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闷，便叫过云罗：“你挑些东西去陆府看看水色。”
云罗还没答话，忆秋却凑过来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去看她啊？”云罗轻轻地扯了下她，略带责备地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帮惜月。”云罗身份特殊，又比忆秋等人年长几岁，平日里乐璎阁众人皆是以她为首。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忆秋只撇了撇嘴，顺从的去惜月那里帮忙。
“小姐有什么话要带到的？”云罗问道。我想了想只说：“让她好生保重身子。”现在想起来，玉娥和水色像是各自有着无限的心事，却都是不足为外人道。水色怀的是陆家第一个孩子，将来是要认玉娥做嫡母的。我自然是为玉娥高兴，可是水色－－－－－－但这些事又与我何干呢？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想把这烦心的事甩到一边去。
“算了，不必了。你只挑些东西，等姐姐来了让她带回去吧。”我摆了摆手，打消了看望水色的念头。云罗点点头，似有些高兴地说：“这样就好，我这就下去准备。”
将近晌午，父亲派了人叫我去书房。自小只有念书那会儿工夫，父亲会把我们四兄妹叫到书房考查功课。子翼最是贪玩，平时见了书有如见了仇人，父亲抽查功课时，常常要让我们提醒才能蒙混过关。一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便不由地笑了起来。
走进书房，刚想给父亲请安，却看见母亲、子翼和秦越也在。我心下有些迷惑，母亲和子翼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秦越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刚才见他和父亲似乎聊得很是投机。
“玉雪，过来见过秦将军。”父亲见我来了，便招呼我上前见礼。“是。”我应了声，上前福了福身。秦越急忙拦住我。
子翼在旁边笑道：“你就让她好好谢谢你啊。”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子翼。“皇上今早下旨，秦将军会率六百禁军将士护送你出嫁。”子翼笑着说，“是不是值得你谢谢他。”
父亲正了正神色，道：“这是皇上的恩典。秦将军，到时还要劳烦你和各位了。”秦越还了一礼：“安大人，这是末将份内之事，”父亲点点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从父亲那里回来，子翼因为有事，匆匆地走了。秦越和我一前一后地走着，气氛沉默地有些尴尬。
“秦将军，那天那位姑娘，你们是不是认识？”我想起初识那天的情景忍不住问道。那个女子似乎对秦越有所顾忌，这才匆匆离开。
秦越怔了怔，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起这件事情，犹豫了片刻答道：“那是左相的女儿楼君怡。”
“是吗？”我有些意外，“原来是左相的千金。”左相楼守谦和右相向来不和，而右相安慕杰恰是我的二伯。安家到父亲这一代共有四子一女。女儿便是已故的敬仁皇后。大伯安慕和世袭襄国公，向来性情淡泊，二伯安慕杰便是当朝右相。父亲安慕洛排行老三，是当朝的一品大学士，又是恒南王府的郡马。四伯安慕祥是边关统将，常年戍边。
“说来那天还得多谢秦将军。”“安小姐，叫我秦越就是了。”秦越依旧是温和的微笑，有一种儒雅的文人气质，全然不像武将。“那你也别叫我安小姐，就叫我玉雪吧。”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正说着，曲意派人来找我，说是有宫中的赏赐，让我快些回乐璎阁。秦越看着我远去轻声说：“能护送你出嫁－－－－－－－”“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因而停下脚步笑着问他。“没什么。”秦越站在树下，依然是平静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