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瑞香便端了水上来伺候梳洗:“今天老爷和夫人收到信,说大小姐和姑爷过两日就到了。”她一边递上手巾伺候梳一边和我们说。
我笑了笑道:“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咱们可有好些年没见过大姐姐了。”玉吟开心地接过话。
“老爷说,这回是皇上恩典。”瑞香见我们高兴,便补充道。“咱们家哪件事,不是托了皇上的恩典。”我答。瑞香见我淡淡的,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去泡茶了。
“二姐姐,你怎么了?”玉吟这才小声问我,“皇上看重我们家
是好事啊。”姑姑去世时,我们兄妹都还年幼,但是我们却都感受到那种从**蔓延到朝堂之上的动荡和不安。皇上对于安氏一族的疏离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安氏一族便渐渐地淡出了王朝的政治中心。虽然系出名门,但是那捧着的手却不似过去那样火热了。玉吟年纪虽小,但也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只是我不能告诉玉吟,这份荣宠是怎样地让我心惊。日复一日繁
琐沉冗的礼仪早已消磨了最初的喜悦与羞怯,对未来的担心和忧虑完全占据了我的思想。婚姻是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而我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家庭。
夏天的日子总是显得特别的沉闷而漫长。母亲规定我每天必须誊写一则女经,而此时我对着案上雪白的素浪笺却迟迟没有动笔。
“小姐,你都坐了一早上了,还写不写字了?”忆秋有些困倦地打着呵欠,小声地问。正说着,子翼笑着走了进来:“玉雪,你看看谁来了?”惜月嗔怪道:“少爷,小姐都快出阁了,你还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进来。”
“还有从窗子进来的呢。”我无奈地摇摇头,转向那个站在窗下的那个年轻男子说,“还真是一点也没变。你什么时候能从门进来?”
这个男子叫燕北冥,认识他已经有好些年了,只知道他四海为家,相识满天下。虽然张扬,却并不让人讨厌。
燕北冥随手从果盘里摘了几枚果子,丢了一枚给子翼,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从门里进来?”惜月正巧端了茶过来,便接过话道:“小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燕公子,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吗?”
他闻言大笑道:“玉雪,你的丫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我也含笑看着惜月,惜月见我们都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便问:“燕公子这次在京城待多久?”“自然是待到你家小看姐出嫁之后了。”他笑道,“玉雪,恭喜你了。那昏君这次总算没太糊涂。”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最近你们府上还真是忙啊。”过了一会,北冥才懒洋洋地说道。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玉娥和少源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他一语不发,边往外走边说道:“我这回可是从门走的。”子翼冲他的背影喊道:“你要去哪?”“去青楼。”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回答道。我们再往外看时,他已经不见了。燕北冥的归来,多少地让我有些心安。
“小姐,你在听吗?”曲意放下手中的书,有礼貌地看着我,“刚才的问题,您能回答吗?”“啊,对不起。”我回过神,匆匆地在书本上寻找答案,却不留神打翻了墨汁。在旁边伺候的丫环便赶紧上来收拾桌子。
她们围着我忙碌了好一会,只听曲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哪怕是涵养再好的人,遇上这种情况也是无法无动于衷心的吧。我有些心虚地偷眼望着她。
等她们退下之后,只剩下我和曲意安静地对坐着。过了一会,曲意问道:“有心事吗?”我抬起头看着她,只见她温和地笑笑说:“如果您愿意说,奴婢非常乐意帮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微笑道:“没什么。”
不知从什么起,我已经开始学会掩饰自己的心情。因为无法预知自己的言行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所以选择了沉默和回避。从小到大,对于别人关注喜爱的事情,我却往往提不起兴致,哪怕再做一点点的努力就会让事情变得更好。我不是一个能够承担起家族命运的人,只是上天却偏偏做了这样的决定。
“夫人,小姐,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小丫头们闹哄哄的一阵乱跑,又是笑又是叫的。“是大姐和姐夫回来了。”玉吟欣喜地站起身,“我们快出去看看。”
小丫头们一起答应着,纷纷跑着报信。忆秋刚打起帘子,玉吟便飞奔着迎了出去。我便陪着母亲一起往前边院子里过去。
远远地听到一阵环佩之声,我和母亲刚走到花厅,就看见玉娥挽着玉吟的手款款而来。原本清丽的脸庞褪去了青涩,越发的显得端庄而妩媚,只是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我正在诧异,却见到姐夫陆少源紧跟在她们身后,便也是淡淡一笑,赶紧上前见礼。
“母亲。”玉娥只叫了一声,几乎落下泪来。母亲笑道:“这是怎么了?”玉娥赶紧拭去泪痕,笑道:“这不是高兴吗?”
“见过岳母大人。”陆少源这时也上前来行了礼。陆家兵权在握,而陆少源亦是文武双全的逸群之才。母亲见到他们也自然是高兴,连忙吩咐下人去通知父亲和子翼。
玉娥把我拉到自己身前,细细地看了会,笑道:“果然是比原先越发标致了。”玉吟在边上嘟着嘴说:“大姐偏心,都不夸奖我。”引得我们一阵笑。
我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站在陆少源身侧,这女子也不过是双十年华,穿着一身素色的长锦衣,绣着玉簪花暗纹,腰间束着一根玄色缎带,紫纱的披帛缠绕在臂间,头上带着一支玲珑簪,显得清新淡雅又不失华贵。
玉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牵着那女子的手走到我们近前:“水色,快过来请安。”那女子便盈盈下跪,口里说道:“妾身水色见过老夫人,两位小姐。”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一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玉吟更是猛得咳嗽起来,一径声的追问道:“你是谁?”
“水色是我的妹妹。”玉娥露出为难的表情轻声说道,小心地看着母亲和我们的反应。陆少源感激地看了看她,却是什么也没说。这种尴尬的场面,保持沉默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
玉吟不等她说完便嚷道:“你的妹妹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吗?什么时候又跑出一个妹妹?”母亲小声地喝止道:“玉吟,没见你姐姐、姐夫都累了吗,还不快把人让进屋子里去。”
因为这件事,晚上的家宴气氛便有些沉闷。面对着一桌的美食佳肴,各人却都提不起兴趣。那名叫水色的女子依旧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侍立在一旁,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的涵养。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对她有着敌意,而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难得还能不卑不亢,进退从容。
“姐姐,这虫草鸽是母亲特地下厨为你们做的。”玉吟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她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应。玉娥立刻转向母亲道:“谢谢母亲,就知道您最疼女儿了。”少源也笑着说:“我和玉娥也特地带了一些海味,给您和岳父尝尝。”玉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母亲您可不知道,这一路上带过来有多难。少源还特地带了做海味的师傅过来料理。”母亲慈爱地笑道:“难为你们有这份孝心。只要你们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父亲见我们说笑,心情也是好了些,吩咐道:“去把我那坛桂花陈酿取来。”酒很快便取来了。打开封泥,一股清冽的酒香便扑鼻而来,熏得大家都有几份醉意。
一个小丫头小心地捧着坛子为我们斟酒。斟到我面前时,我轻轻地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玉吟已经开口了:“你怎么能把这杯给二小姐,把我的这个换给她。”我给玉吟一个会意的笑:“谢谢三小姐。”
“这杯有什么问题吗?两杯酒有什么不一样?”少源有些不解地问。玉吟捧起杯子嘬了一口酒道:“自然不一样。二姐姐那杯是从底子里倒出来,她从来不喝底子里的东西。一直觉着不干净,其实酒这东西越是到最后的,才是最香醇的。”
“难怪玉娥常说,玉吟只是看着娇纵,其实却最是心软。其实玉雪却是要比玉吟难伺候得多。”少源感叹着说。我靠近玉娥,浅笑道:“原来你背地里编排我们呢?”玉娥捂着嘴笑:“我哪敢啊?你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吞了我。再说你这怪脾气,还不都是让我们这一家子给惯出来的。”谈笑之间,好像有一堵不睦的冰墙轰然倒塌,过去的亲密又重新回到了我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