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一生未嫁。我看得出来姨妈对父亲有意，但不知何故一向为人谦和的父亲对她却是于礼遇中透着冷淡疏离。自我五岁，姨妈请了佛回家，便一直在家礼佛修行。她与净云庵的默净师太颇有私交，隔上一两月便要往庵中一趟，与师太探讨一些参悟心得，也捐些香火钱，祈求佛祖保佑我全家平安康顺。
姐姐自幼与姨妈关系亲厚，情同母女。姨妈每次往庵中去，都会问她是否愿意同往。姐姐平日少有出门的机会，因此也颇乐意随姨妈去。一来二去，姐姐与那默净师太也熟悉起来。姐姐天资聪颖，那默净师太也赞她有慧根。但一日与姐姐测了生辰八字后，说她心有戾气，年轻时怕是要历些坎坷，需要多注意修身养性。姐姐自幼便得到姨妈和父亲的万般宠爱，又天生丽质，聪慧过人，因此一向心高气傲。听了师太的话，颇觉得逆耳，自此便不愿再往那庵中去。
这一日，姐姐忽然差隐翠来找了我去。原来姐姐是要我第二天陪她和姨妈一同去净云庵进香。我从隐翠那儿听到过姐姐和默净师太之间的这点“过节”，因此对于姐姐此番又要往庵中去些微有些诧异。我素来爱热闹，不愿去这种清修安静之地。但姐姐悄悄告诉我，她此番去净云庵是想请默净师太卜卦，问问姻缘之事。原来当日默净师太的话，姐姐虽然感到刺耳，不愿相信；如今心中有所想有所求，想起那番话，便颇觉忐忑。此去带上我，是因为我最知她心中所想所求，加上前日里赏花之事也让姐姐觉得我这个弟弟也并非一无是处，有时候还是有些机灵劲儿的。若我同去，有些姐姐不方便问的话便可借我之口问出来。
我看着姐姐，心里忽然有些感叹世事无常。我的姐姐号称京都第一美人。这些年来，递诗示爱上门求聘的年轻才俊不计其数，却没有一人入得了她的眼。当日那骆敬之为了姐姐曾那般费尽心机，万般讨好，也终没能得美人一顾，反累得我被姐姐责骂。我私下里为那骆敬之可惜，觉得像他这么好这么有趣的年轻人，姐姐居然也看不上，那这世上可能再也没有她能看上的人了，我的姐姐只怕要一辈子嫁不出去了。哪知如今这个人真的出现了，而姐姐却失了素日里的骄矜自信，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净云庵自桃花坞过去还有两里多地。庵堂规模不大，只有一个观音殿，但香火尚好，陆陆续续有香客信徒前来求拜。我也跟在姨妈和姐姐的身边，向观音大士叩拜。我祈求观音菩萨保佑爹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姨妈和姐姐也各自虔心许了愿，又捐了香火钱。
庵里的小师傅带我们拐到后院。一个中年的尼姑师傅正等在院中，想必就是默净师太了。她面容慈祥地注视着我们，待我们走到近前双手合十向我们行礼，又差了弟子给我们上茶。
院中有一树梨花开得正好。小师傅在树下的石桌上摆好茶具，又将几块蒲团铺在石凳上。我们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喝茶。姨妈和默净师太彼此闲聊，说了一些佛经上的话，我也听不太明白。姐姐在一旁想必也听得颇感无聊，一直拿眼瞅我。我便寻了个空，插话问道：“师太，您修行多年，道行高深。不知擅不擅长算卦呢？”
姨妈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默净师太看着我微笑：“默净确实学过扶乩问卦的技法，只是略通门道，并不精深。”她略顿一顿，又道：“而且这卦象也只能窥见事态一二，并不能尽泄先机。凡人若有忧烦之事，解决之道还是修身养性，多积善德，如此终能逢凶化吉，遇险为夷。”
姨妈接口道：“子矜，可是有什么烦恼？”
呃，我能吃能睡，能有什么烦恼？我不过被逼为姐姐之忧而忧罢了。当下回道：“姨妈，师太，我确实有些烦恼呢。我爹爹只有姐姐和我两个子女，我眼看就要15岁了，还不知道前途往何处去寻。姐姐，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却找不到个中意的人。唉，我爹爹即便口中不说，想必心里也是忧虑的呢。”
姨妈看着我，眼中明显有着怜爱：“子矜真是长大懂事了呢。”
“所以呢，我想请师太帮忙卜个卦，看看我们姐弟今年的命数如何。”我趁热打铁。
姨妈也转头向默净师太道：“说起来，云霓今年已经17了。确实也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师太便帮忙算算这丫头的姻缘究竟该往何处去求吧。”
默净师太不便再推辞，便差弟子去取了沙盘水碟，亲自为姐姐卜了一卦。我们都屏息静观。默净师太沉吟半晌，终于开了口：“看这卦象，大小姐怕是年内就要出阁了。”姨妈、姐姐和我都有些吃惊，面面相觑，又都转头看向师太，期待下文。师太接着往下说道：“从这卦象来看，大小姐所嫁之人必是人中之龙，富贵无双。不过大小姐虽是凤凰命，但只怕少不得要吃些苦头经些磨难呢。”
姨妈和姐姐闻言，都颇为紧张，齐声道：“请师太告知其详！”
师太淡淡一笑：“刚才贫尼说过这卦象也只能窥得事态一二，并不能完全洞察先机。”
“那师太可有什么破解之法或是忠告？”我听那师太说道凤凰命，便觉得她这卦占得大概还是有些水准的。岐王虽不是太子，但依他如今的名望地位，问鼎皇位不是没有可能。
“夫人、大小姐，也不必过于忧虑。凡事皆有定数，命中注定的事便是想避都避不过的。从卦象看，大小姐的命数原是有转机的。只是大小姐，仍须修身养性，耐得这几年。凡事不可过于偏执，不然恐既累了身边人，也贻误了自身幸福。”默净师太一边说，一边往我和姐姐半空的茶杯中注入茶水。
然而姐姐显然已无心再品茶了。姐姐一向性情爽直，任何情绪都会在脸上表露无遗。此刻明显的看得出来她的焦躁不安。姨妈似乎想出言安慰，又不知该怎么说，于是突然转了个话题：“子矜，要不也请师太问个卦？”
默净师太闻言，也转头看向我。我连忙摆手：“子矜就不烦劳师太了。就如师太所言，卦象也只能窥知一二，那剩余的八九分还是事在人为。我年纪尚小，前途还不可预测，反正少小多努力，便不会老大徒悲伤。”
默净师太看着我，赞许地点头。
回程的马车内，姐姐依然郁郁不乐。姨妈安慰道：“这扶乩问卦也未必都准。云霓不必因此太过挂怀。”
我亦安慰她道：“姐姐也不要老是看到这卦象中不好之处。其实，我觉得这还算得一个好卦呢。姐姐来问的不就是姻缘之事么，师太说姐姐年内就可出阁，嫁的又是人中之龙。姐姐不该因此高兴么？”
姐姐听闻此言，抬眼看向我。我朝她点点头。她终于敛去愁闷焦灼之色，眉梢显出一丝春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