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昊玥听到人言,便把花笺放下,走到门口,见到一个青衣妇人带了两个小厮,正和凌氏见礼,那妇人四十来岁,言行举止十分爽利大方,只听得她含笑道:“方才王爷遣人和我说,今日新来了两个极好的花儿匠,让我收拾这蘅芜院出来。我就心中疑惑,难不成这花儿匠居然是个女儿身不成?急急忙忙地过来一看,果然不错。”说着又朝明昊玥看了一眼,神色之间一惊,凌氏忙道:“这是我女儿,你叫她玥儿便好。”
妇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一惊之后便恢复常态,笑道:“你这个女儿生得好相貌,真是花朵儿似的。”一边口中说话,一边指挥那两个小厮将一些被褥之类的东西一一搬过来,又亲自监督着放到房中,显得十分热情。
明昊玥已经明白了王爷的意思,自己和母亲身份若是被他人知晓,右相那里定然会有一场轩然大波,不如就这样对外宣称自己母女是花匠。二王爷如今深居简出,偶尔雇了几个花匠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这样一想,便和凌氏使了一个眼色,谦谢了跟着那管家妇人进到房内。
妇人将桌上的花笺收起,珍重地放到一个匣子里,朝明昊玥笑道:“我看姑娘生得这样秀气,必然也是个灵透人儿,住这蘅芜院也是最合适不过的。在我们园子里下人不算多,王爷于俗务上向来也不怎么留心,你们只管安心侍弄王爷指定的花草,余事不必多管。只是有一件,姑娘往后若是看到有字纸之类的物事,千万别随意丢了。王妃生前最喜欢到处走动,一高兴就各处留字,王爷是不许大家把这些字纸弄坏的。”
凌氏忙道:“多谢教诲。”她是大家的贵妇,一时习惯了,见妇人和小厮收拾好了房间,便从荷包中摸出两块碎银子,明昊玥刚好看见,急忙抢先一步走过来,接过银子递给那妇人笑道:“我母女二人初到此处,人生地不熟,还请嫂子再相帮买点我母女两个常用的一些物事。”
那妇人倒也不推辞,问了明昊玥所需的东西后又笑道:“这也不是难事,二位少待,我晚上便使人将你们所要之物带来,只是使不得这多银子。”说着又退了一锭碎银给凌氏,笑着施一礼,带了两个小厮走了。
她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明昊玥一眼,神色之间显得很是异样,明昊玥虽然觉得这妇人神情之间很有些古怪,但心中有事,也没心情多想,见三人走远,便将门关上,轻声责备母亲道:“娘,我们现在已不是相府里的人了,你不要老是动不动就打赏别人。”
凌氏被女儿这样一说才回过味来,急忙称是。这时那搜宝鼠吱吱大叫,忙不迭地自明昊玥袖子里钻出来,明昊玥见它飞也似地朝门外爬去,也跟着追去,一面叫着“乖宝,乖宝!”
她和这只搜宝鼠是玩惯了的,凌氏见状也不阻拦,只是叫“小心别走出了院子。”明昊玥随口应了,跟着搜宝鼠出门,只见这小小的白老鼠跳出了屋子,在廊上团团嗅了一圈,忽然人立起来,然后后腿发劲,居然一下跳起了有三丈来高,凌空探出小小的爪子,勾住了一块青石,动作十分惊险。明昊玥从来没看到这当作小宠物来养的搜宝鼠何时有了如此神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但见搜宝鼠三下两下,便自那块大青石上方嗖嗖爬过去,瞬间消失在团团围住院子的山石之中。
明昊玥本来要去追赶,但绕过山石,便想起二王爷吩咐的“不得走出院外”,犹豫了一下,收回了脚步,心想:“这园子不小,乖宝一向又聪明,应该会在玩够后自己回来吧?”
她打消了去寻找搜宝鼠的主意,又把注意力放回院子里的各式奇花异草。
洄梦向来气候温暖,雨水充沛,最适宜生长各种花草树木,只是今年不知为何,忽然一连下了十几天的大雪,这蘅芜院里的过半花草都受不起积雪重压,大多折茎断枝,有的几乎就要冻坏了。明昊玥的母亲那一族的祖先相传是花仙所化,天生有侍弄花草的能力,明昊玥也遗传了一点这方面的本事,此时便干脆蹲在院子里,修剪起花草来。
洄梦本来是个不大的国家,地处横断山脉南端-——明江、郁江、狼桑江的下游流域,三江在洄梦并流,从地域上来说可谓得天独厚。一年四季气候如春,鲜花繁多,而国都安阳更有“花都”之称。明昊玥跟在母亲身边,自会说话起便会认花,饶是如此,这蘅芜院中的一半花草,还是叫不出名字。那冰雪优昙,先前凌氏指给她看过,因此认得。这能解“幻心蛊”之毒的冰雪优昙,因为长期疏于管理,又被冰雪侵袭,此时已经茎干枯黄,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明昊玥依着往日母亲所教的方法为它剪去多余的枝叶,左右端详了一番,觉得满意了后便将花盆抱到游廊上,左手拈了个法决,口中喃喃念了些什么,便有一缕金光自空中飞泻而下,倾入冰雪优昙的主枝里。
明昊玥盘膝而坐,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那缕奇异的金光照耀下,冰雪优昙渐渐的有了生机,枯黄的茎干变得有了滋润之意,而明昊玥的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时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把手放下来。
望着明显有了生机的冰雪优昙,明昊玥欣慰地笑了,这时她才觉得自己肩膀酸痛,双腿也僵硬得几乎不能站直,于是甩了甩手,做一个扩胸的动作,又在原地蹦了几蹦。
正当她活动四肢的当儿,山石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明昊玥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这蘅芜院就自己和母亲二人,故才有这样随随便便的动作,这时发觉还有外人,差点就要跳起来,急忙站直了四处寻找来人,同时问道:“什么人?”
那人大笑了一阵,又改为吃吃的笑声,明昊玥听那笑声是个男子的,又觉得依稀熟悉,一惊过后便猜出了是谁,满脸通红地叫道:“是悟心吗?”
那笑声顿了一顿,明昊玥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脸上更是大红,但悟心年纪比她还小着几岁,倒也不好发作,便啐了一口道:“你这小孩,真是没大没小的,你师父没教过你不可以随便进入女孩子住的地方吗?”
一个身影自明昊玥左侧院墙外跳了进来,站在山石上,果然是悟心,他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嘻嘻地道:“我师父只教过我法术,可没教过我不能偷看别人施法术,更没教过我不可以随便看女孩子施过法术后会是什么模样!”
明昊玥见他拿自己开玩笑,她原本就有点大小姐脾气,这时便有些恼了,说道:“油嘴滑舌!哼,我不和你说了。”
她说着就要回屋子里去,悟心见她生气,吐一吐舌头,忽然脸上变色,大叫了一声,道:“哎呀,不好了,雪化了,石头好滑,我要摔下来了。”明昊玥听他叫声有些惊慌,回头一望,见这顽皮少年单足站在大石上,另一只脚左右摇晃,身子也跟着左摇右摆,在所站的大石上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摔下来的模样,她瞧得心头一慌,也顾不得生气,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到大石下方,叫道:“你快抓住旁边的藤蔓,别动,我来救你!”
悟心依言抓住了一根粗如儿臂的青藤,那藤蔓上原本结着数十枚朱红色的果实,被他用力一扯,好几个果子都掉了下来。悟心本来就是在逗她玩,这时见明昊玥着急,有心再逗逗她,却故意把下盘放得虚浮了,脚下一个趔趄,作势就要摔倒。明昊玥见他站的地方坑坑洼洼,离地面又高,万一摔下来岂不是鼻青眼肿?更加着急,就没注意脚下。哪知过了这大半天,地上积雪已经化了一小半,她一溜小跑,脚下一个打滑,居然自己先摔倒了。
只听得“砰”地一声,明昊玥的头碰到了一个花盆,盆子破裂,她只觉额头一阵钝痛,忙在额上一摸,倒是没出血,却鼓起了一个大包。这时又是“砰”地一声,接着悟心的“哎哟”之声也在明昊玥身旁响起,明昊玥一望,只见悟心捂着鼻子哼哼唧唧地自地上爬了起来,身上淋淋漓漓沾满了雪水和泥土,模样甚是狼狈,便忘了自己方才痛楚,嘻嘻地笑了起来。
悟心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出乖弄丑,自我解嘲地嘿嘿了几声,方将那只一直笼在袖子里的右手拿了出来,对明昊玥道:“给你!”
他的手掌上站着一只全身白毛的小老鼠,可不正是明昊玥那只跑出去的搜宝鼠?搜宝鼠见到主人,马上站了起来,两只前爪上举,意思是要主人抱,明昊玥刚要伸手接过,忽然觉得异常,又缩回手去,问道:“这是我的乖宝吗?”
悟心奇道:“不是吗?”
明昊玥疑惑地望着搜宝鼠,说道:“我的乖宝没有这样大的。”她养搜宝鼠三年,一直只有鸡蛋大小,此时在悟心手中的这只,却有鸭蛋那么大,但搜宝鼠不轻易认主,这只搜宝鼠见了明昊玥,情态十分亲热,见她不伸手来抱,自己便主动跳入了明昊玥的袖子里,找了个舒适所在躺好。
悟心笑嘻嘻地道:“我就说你不会养,搜宝鼠只要吃到合适的内丹,长起来可是快得很哪!”
明昊玥性子最是好强,听到悟心说自己不会养这只搜宝鼠,心中老大不快,哼了一声道:“我不会养,那你就会养了?”
悟心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仍是笑眯眯地道:“你要是信得过我,以后我帮你养它。反正我师父有好多妖兽的内丹,到时我拿一些过来给这只搜宝鼠吃,包它一年之内功力大涨!”
他的语气十分诚挚,明昊玥倒有点后悔方才对他的恶言相向,便微微一笑道:“算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不要随便拿内丹给乖宝,你师父知道了会生气的。”
悟心摇头道:“才不会呢,我师父最好不过了,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情生气。”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抓抓头又问道:“对了,方才我见你施展的法术很有意思,那个叫做什么?”
明昊玥蹲下来收拾花盆的碎片,悟心见状也跟着蹲下来帮忙,听到明昊玥说:“那是我娘教我的,是一种可以吸取日月精华,促使花木茁壮成长的小法术,不算得什么。”
悟心恍然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让冰雪优昙早点开花!”
明昊玥点一点头,眸光流转如明珠灿然,悟心忍不住朝她蒙着面纱的脸上又看了几眼,衷心地说道:“姐姐,我想你一定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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