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丫鬟们都觉得慕容姑娘越来越奇怪了，不再换水，曾经用的宽大到可以让巴雅尔平躺的木桶也不用了，不让任何人服侍，连饭菜都是从窗户传来传去的，曾经和阿雅较好的那些姐姐们也都不能进去。
慕容姑娘每天都会出去一小会，房门被锁上任谁也进不去，回来时只是坐在凉亭处一脸哀愁的发呆，时不时望着巴雅尔的屋子却会换上一副难办的样子，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元旦渐渐来临，又听说堂主过几天就要回京城，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天气冷了下来，但是确实离节日要有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呢，在京城驻扎的幻世堂却很少像现在这般热闹，也是因为北唐夜很少回来的缘故，所以基本上下人们很少过节。即使过节却宁愿去街上转悠，那里要比堂内有节日的气氛吧。
这祭神帖桃符的习俗是很老的了，相传东海度朔山大桃树下有神荼、郁垒二神，能食百鬼，他们便用桃木画二神像，悬挂在门口来驱鬼。似乎年代久远的缘故，世人已经渐渐忘却，但是因为堂主喜欢，便一年年延续下来。平常大节日也只是做几个挂在门口或者在厅内做点缀，到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闲下来便雕刻桃木，二神像自然不少，但是也不乏大家的精巧之作，如精雕细刻的花草，笔墨如神的鸳鸯，都是因为堂主要在这里过年的缘故，这么久了，幻世堂也终于可以有了过年的气氛。
即使两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但是大家都清楚，对于京城驻扎甚至天南地北的幻世堂驻扎地来说，今年已是堂主停留在堂内最久的一年了。堂主的到来，意味着大部队的归来，也意味着长久不曾有人烟的幻世堂会热闹起来，那些本就似一家人的或新或旧的面孔都会归来……
大家在兴奋之余，也曾想过，这一切，应该是阿雅带来的福气呢！
几天后，北唐夜等人浩浩荡荡的进城，北方天气转冷，天一色的空凉，说话时嘴中也被灌了凉气似的，让人觉得清爽。但街上却越来越热闹，节日的喜庆让百姓的脸上洋溢着笑脸。
北唐夜的脸色略带苍白，一向爱干净的他淡淡问了下巴雅尔的情况后便很快去沐浴。本以为回来后迎接他的是那个变为男儿身的活蹦乱跳的阿雅，未想阿雅依旧昏迷中，慕容涟竟然只是派人通报他阿雅无大碍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更不让他接近巴雅尔的房间。
无奈的苦笑几声，真不知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这里可是他北唐夜的地盘！
再也无心去品茶，放下抿了几口的清茶朝巴雅尔房间走去。回来时早已听说慕容涟这丫头的古怪，边走边想，却在不远处看见慕容涟恰好从房中出来。
他似有些唬人的唐突一声“你若不想让我见阿雅便算了，何必要锁起来？”
“呀！”慕容涟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来人翻着白眼“好端端的干嘛吓我。”
“是你心思没放在这儿吧？”北唐夜剑眉一挑，一脸的严肃“我都不能看看阿雅？”
“不能。”
“他到底怎样了？”
“我不是让丫鬟告诉你了？”
“我想亲自来问你。”
“他很好。”
“你明知道我要问什么。”
“他只是身子虚弱。”慕容涟轻松的答道“所以我在房间里放了香，等我……”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眼里有玩味的笑，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
“是你问我阿雅怎么样了，我没说错啊！”瞪着无辜的双眼，继续死不认账。
北唐夜瞬间被她的赖皮样弄得无语，“和徐靖岚才呆几天，竟学会油腔滑调了！”
“哈哈哈！”慕容涟看着被捉弄的北唐夜实在可爱，便道“明明是有人先拐弯抹角！”
北唐夜顿时失笑几声，“你看看，看看！连笑起来的坏相都这么像！”晃了晃脑袋又道“没救了……”
“谁像他啊！”慕容涟脸红的拉长音，撇过眼“我先走了，干爹说一会景王爷来……”
北唐夜一愣“妹子……”有说不出什么来，只问“那姓徐的小子可知道？”
“干爹特意支开他，让他在书房读书。”女孩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那书呆子现在定是一步都不愿离开了……”
北唐夜神情一暗，看着即将远去的慕容涟，突地想起了什么叫住她，“妹子。”咳嗽了两声方道“阿雅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儿身？”
慕容涟听罢，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么北唐大哥，你希望阿雅是男是女？”
“我？”他一愣，随后潇洒而笑“男女都一样啊，他永远都是阿雅。”
“既然这样，就等到阿雅醒来不也一样吗？”慕容涟盈盈一笑，转而又道“北唐大哥，你以后应该好好陪陪阿雅。”
北唐夜听得出她话里有话，却仍是不明所以，只道声“那是自然。”便目送她离去，其实他一直计划着归来后留下来陪伴阿雅一段时间，鲛人的消息似乎有了些眉目，与下一个目标也是顺路，他的寿命不多了，不抓紧时间怎么成。
一日复一日。
现在天才蒙蒙亮，北唐夜在屋前小院中练剑，最近体寒越来越厉害睡的不多，而练剑可以静心亦可驱寒。光秃秃的树枝在寒冷的季节显得格外孤单，剑气划过之处树枝随着‘刷刷’声微微打颤，很快又静了下来。
他习惯性的朝着阿雅的房间走，希望能看到慕容涟笑着告诉他，阿雅醒了，他要见他。
“哇——！”伴随着乱七八糟的叮当声，一阵惊叫般的哭喊从阿雅的房中扬长吼出。北唐夜一惊，想也不想便冲了进去！
娇小的身子险些趴了下去，双腿跪在冰凉的地上，被子只盖住一半露出如雪的肌肤，衬着漂亮的海蓝发色泛出淡淡的光芒。一声接一声的低泣，地上转瞬间布满了零碎的珍珠。
“阿雅！”慕容涟看了看冲进来的北唐夜，这才慌忙的反应过来，迅速将宽大的衣服裹在他身上。
站在一旁的北唐夜半张着嘴，尴尬之极，‘砰’的一声慌忙的关上房门，在门外静静的等候。
他心底有些茫然的晃了晃脑袋，现在唯一清楚的是，阿雅是女子的身份确定了。方才他以为是慕容涟出了什么事，这几日慕容涟都是彻夜不眠的在阿雅房间，只是尽管如此，还是让他觉得尴尬。
屋内的哭泣声一直未停，惹得北唐夜更是心神不宁。还好此时人不多，他对着那些要上前的下人们打着手势，便都退下了。
北唐大哥——
闻声转身，北唐夜吸了一口气“她……还好吗？”
“她要见你。”慕容涟看着他脸色的异样，难过中又抿着一丝笑“你……”
“你……”他也同时道，“这之中发生什么变故了？”
“没有。”她看似疲惫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骗谁都骗不了自己的心……鲛人啊，就是最好的证明……”
北唐夜神情一暗，推开门便走了进去。巴雅尔坐在床上仍低头哭泣，手中揉捏着被泪水浸湿的被子，略带苍白的小脸看着他的到来又是一阵梨花带雨。北唐夜快步坐到塌前，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呜——北唐大哥！”巴雅尔哭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阿雅。”北唐夜放柔了声色“这种事随心而定，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当初若不是你……现在我……”巴雅尔摇摇头，泪流满面的哽咽着“变成……男子……就可以，和北唐大哥一起……阿雅，阿雅可以帮你……可是，可是如今……”
北唐夜听着有些心疼，想着慕容涟临走的最后一句一时没了话说。捧起她的脸庞抹去冰凉的泪水，只觉心里某一处突然软了下来。“阿雅，你还小，鲛人变身强求不得的，我也不需要你还我什么。”
“不是的！北唐大哥……你要相信我！”她不明白为什么北唐大哥不信她呢，阿雅无助的晃着脑袋，扑进他的怀里嘶哑的哭喊着“我是真的这样想的……是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真的不知道……”
“我明白我明白。”北唐夜身子微颤，很快叹息着像哄小孩子那样把阿雅拥在怀中，“女孩子有什么不好呢，若你有心，男女又有什么分别？”
“……我不信。”她哭着犹豫了一会，倔强的猜测着“我现在是女儿身了，你定是要把我放在这里，直到找到我的族人……”
“我竟然这么不被人相信啊。”似是有些自嘲，很快轻拍她的背安抚着“我记得你说过干爹曾教过你暗器用于防身，是不是？”
“干爹的一个朋友是中原的侠客，可我不过是会些基本套路……”她停了哭声，幽幽的道。
“若我亲自教你呢？”他低低的轻笑后看着阿雅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正色的抢话在先“但最终要看你自己，战场不是儿戏，你若不合格我是不会让你去的！明白？”
巴雅尔笑着抬起眼，用力的点着头，泪眼中含着坚强。
“阿雅。”他轻唤着，却望向窗外，眼中带着对往事的眷恋般温柔笑道“下雪了。”
下雪了——
今年第一场雪，为你而下。
巴雅尔随着视线望去，北唐夜凭空反手一掌，一扇窗户瞬间打开。眼前豁然一片雪亮，窗外细碎的雪花轻飘，微弱的银光很快在眼底消失。没有真正见过雪，却在第一眼看见的时候爱上了雪，鼻尖嗅到一丝清凉，想必这便是雪的味道吧，心里只觉得一阵温暖。
北唐夜将视线收回，看着阿雅着迷的神色，突然想起什么“阿雅……你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巴雅尔了，如今……你可以为自己选择一个喜欢的名字。”
愣了一下，北唐大哥还记得当初她的话啊。她点头欣喜一笑“可是阿雅不懂，不如北唐大哥来给阿雅起个名字？”
北唐夜剑眉一挑，便默然的细细思考着，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结论。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看见阿雅扬起头眯起眼，似是在感受着……风？北唐夜这才觉出是微冷的风窜进屋中的缘故，清凉而带着些冬季的味道。
“你喜欢？”他不说明，只笑着问。
“这便是雪啊……即使隔着房屋，都能嗅出它的味道。清凉甚至寒烈，但是这种霸道却让人觉得安心。”正如北唐大哥所给予的安心一样的温暖。她睁开眼，看着北唐夜静静注视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起来，低下头“让北唐大哥笑话了，阿雅……第一次见着雪……”
他了然的一笑，阿雅越来越有女孩子的细腻了。他望着窗外静静的发呆一会，突然感慨一声道“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又笑着自顾自的说“这‘雪’字虽然好听但未免俗气，‘霰’字倒是不俗又有白雪之意……但，念起来却是不好听……啧啧……”
巴雅尔却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北唐夜，对他说的那些什么兮什么霏霏的，只觉得是一团浆糊。他看着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只眨着无辜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让他不禁笑了，阿雅永远都是阿雅，即使改了名字也还是阿雅。
北唐夜又想了想便试探的问“你觉得‘泠’这个名字怎么样？”说完又试图解释的清楚些“有清凉，寒凉之意。”
只见阿雅忽闪的眼突然眯成一条缝“恩！阿雅……不，泠儿喜欢！”
看着她的模样不禁又笑了，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只觉得这样的她分外美好，“叫绾泠可好？”吸了口气叹道“我用这绾发丝的‘绾’代替挽衣袖的‘挽’，只希望你从今以后挽起前尘却不遗忘过往。即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也要做真实的自己……”
女孩眼中的泪瞬间落了下来，笑着说道“好，从此以后，巴雅尔只是去了远方，留在这里的，是绾泠。”
“泠儿何时的生辰？”
绾泠一愣，低头便笑道“泠儿不知，干爹只知道泠儿今年应该有十四岁了。”
北唐夜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么每年的今天，也就是十月初六……新生之日便是你的生辰可好？”
“好啊！”脸上有说不出的欣喜，嘴角忍不住咧开笑容“泠儿终于也有生日了！”说着挣扎起身，似乎那些难过也瞬间消失了，看着窗外的飞雪越来越大，只觉得欣喜得想下床去接近它们。
“你身子现在不宜出去，我陪在窗边看可好？”说着给她披上大衣，想着从此以后有些事情要改变了，比如……他看了看这房间，唇边含着笑。
果然变了身就不一样了，脚下是自由又有些生疏的感觉。
窗边雪花乱舞，一层层的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窗外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雪白，清清凉凉的像是洗去尘埃，覆盖过往。吸进的凉气直到肺腑，却让她精神格外好。
绾泠，绾泠。挽起前尘，寒凉如雪。
她不会去遗忘，也不愿去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