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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6月10日,下午17点32分,“隔离区”

下午5点半刚过,徐主任便提着一包零食,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后花园,来到了“隔离区”。关于“被隔离者绝食”的说法,他在下午时已经有所耳闻。虽说他对郝晴了解不多,但他觉得肯定事情另有蹊跷。思来想去,他让老婆去家乐福买了一大包的零食,开车给送到了学校来。联系到郝晴私自外出是为了买吃的,他觉得这一手应该奏效。

由于徐主任来看郝晴,属于私人行为,并未得到学校的允许。所以他好声好气地跟冯亮沟通了一下后,冯亮答应让他在窗外跟郝晴说会儿话。

“郝晴,郝晴?”

徐主任拎着口袋站在窗外,试探性地叫着。郝晴正坐在床边给同学发短信,听见有人叫他,赶忙站起来打好了最后几个字,按了发送键,匆匆地向窗户赶去。她觉得那声音熟,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只隐约记得那是系里某个老师的声音。

掀开防蚊帘,郝晴才看见是徐主任站在外面。她对这个徐主任并没有多深的印象,除了在系大会上见过他几次外,也只是在同学的嘴里听说他是个挺好说话的好好先生,至少“比林主任那个鬼见愁强多了”。

见郝晴掀开了帘子,徐主任一脸堆笑地走近窗户,望着她问:“郝晴啊,老师听说你今天闹情绪,不吃饭,是这样么?”

郝晴脸一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民以食为天嘛!”徐主任将袋子双手递进窗户,踮起脚尖向里面望着,“怎么样,还住得惯吗……呵,够气派的!”

“恩,住得惯,主任。”郝晴有些难为情地接过袋子,说。

徐主任脚跟落地,点点头,“住得惯就好,住得惯就好……其实,郝晴,老师也说句老实话——把你安排在这么个房子里住,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对吧?可是,你说,现在谁又有什么办法呢?让你回宿舍区去,那些同学肯定有想法。把你送医院去吧,还怕你本来没事,到那儿反倒被传染了,所以只能让你先住这儿了。要是这几天学校有哪些地方疏漏了,委屈了你,你就直接找老师说,没事儿,老师替你向上面反映。哎,实际上这话要讲起来,在这个‘隔离’的问题面前,我们还都算是大老粗了,毕竟谁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呀!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谁心里也没有个明确的谱。尤其‘非典’这病,现在连传染途径都不清楚……当然了,困难是暂时的,就像你只在这儿住几天一样,‘非典’横行的日子也不会长久了!现在啊,各国的专家都在加紧研制对抗‘非典’的特效药,并且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呢……对了,听说你母亲就是一位医生?”

“恩,”郝晴点点头,“在中心医院当护士长,那儿现在已经成‘非典’定点医院了。”

“不容易呀,”徐主任感慨道,“不容易!那你这几天可得好好的,不让她分心,也算支持她工作、为国家出份力了。隔离10天嘛,还不就一眨眼的功夫?到时候落得一身干净,回去上课谁也说不出个啥,你说是不。再说了,就算到时候学校想再多关你几天,系里的男生们还不干呢!让这么养眼的一个女孩长住于此,对他们岂不是一种折磨么?”

郝晴脸颊微微一红,说:“徐主任,看您说的……咱们系的美女很多啊!”

“哦?那你说说看,谁可以称得上美女?”

在大学里就是这样,让美女来数出美女,通常都是违心的。也许每个人眼光不同,但郝晴在社科系来说,那是公认的第一美女,“系花”。

列数了王家月、余文丽和彭玉娟等人后,徐主任摇摇头,感叹道:“现在年轻人的审美观点,真的不一样啊!”

徐主任虽说饱读经书,但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理念深恶痛绝。在他眼里,学习不好,那是跟“美女”二字连边都沾不上的。用他的话讲——谁让这里是学校。

“时代在变嘛,主任。两代人的鸿沟,很难用一种情感来填平的呢。就像我喜欢的那些歌星,我妈就老嫌人家特浮、特闹。”

“变是变,可没觉得这点上进步多少。”

话一出口,为了避免愤青嫌疑,徐主任赶忙话锋一转,“说到歌星啊,我还是比较前卫的呢!像你们现在喜欢的这个……这个……周杰伦和阿杜,他俩的歌我都能唱上几段哩!”

“真的啊,”郝晴一下子来了兴致,“赶上这儿没人,您来一段?”

“不行,现在不行……没伴奏,发挥不出来。这样,等隔离期过了,你回去上课,老师去你们班当面来上一首,怎么样?”

“好啊好啊,那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喏,晚饭时间到了,老师就不打扰你了。这几天多注意身体,可不能再使小脾气哟。该吃饭吃饭,想那么多也没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那袋子东西你先吃,等吃完了,告诉老师哪个好吃,老师再去买。”

目送着徐主任踏上石板路走远了,郝晴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暖流。毕竟,关心她的人很多。

“喂开饭了!”

值班的冯亮忽然出现在郝晴的视线中,手持一根长竹竿,远远地将装饭菜的袋子挑在窗前。

郝晴没有去碰近在眼前的袋子,而是冷冷地盯着手举竹竿的冯亮,问:“你的命就那么值钱吗?”

“不比你的值钱,但我晓得要与病人保持距离。”

“啪”地一声,郝晴摔上了帘子,将那份晚餐、那根长杆以及那份屈辱统统挡在了窗外。

6月10日,晚上20点13分,“隔离区”

半个小时前,关于郝晴在下午提出的回家隔离的申请,学校正式作出了回复。回家,可以,但是不保证考试时一定会让她归校。郝晴妈妈通过朋友找了市教委的人,但是天州大学方面态度很强硬,“不给处分就不错了,还想来去自由?”

没法子,天州大学是全国重点大学,上百年的历史,教委的人也不愿轻易得罪这所名牌高校。权衡再三,郝晴妈妈劝郝晴继续留在学校,接受隔离。英语六级考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郝晴妈妈所在医院是“非典”定点医院,全封闭,这个单亲妈妈根本不能回家照顾女儿。

郝晴一开始的态度,是打死都不在这儿待下去。后来又一寻思,这稀里糊涂的两天已经过去了,时间倒也过得快,便用沉默当妥协了。

晚上,冯亮可没岳凌那个“闲心”,用电筒每半小时照一次屋里。但一整夜,他始终如一地守在大门外。

一地烟头。

6月11日,上午7点12分,“隔离区”

从饥饿中醒来的滋味,很不好受。

有人问了,郝晴虽说昨晚赌气没领晚饭,不是还有徐主任亲自送来的一大袋零食吗?没错,可是徐主任偏偏就忘了个事儿——光有零食没有水。

虽说那一袋子,尽是好东西,饼干挑贵的买,巧克力挑进口的装……可是,干巴巴的,郝晴没吃多少就受不了了。更要命的是,她本来可以要求保安为她打水,但是她死不待见冯亮这名保安,所以愣是渴了一夜。

郝晴洗过脸,坐在大梳妆台前,从容地梳理着头发。中国传统女子的品质,此时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饭可不吃,水可不喝,端庄不能丢。

她用手慢慢缕着头发,却发觉手中不时会留下几根长发,那发质很光泽,却软得有些哀伤……她忽然觉得胸很闷,于是跑过去推开帘子,让清凉的风扑在脸上。

“我真的会得‘非典’吗?”她顾不得嫌脏,紧靠在窗边,“不可能,就出去那么一下,路上又没多少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目光正好与赶来的李爱发碰个正着。李爱发拎着装早点的袋子,正大步流星地朝门走来,看见窗口的郝晴,忽然一愣神,迟疑了一下。他本想改道奔窗前,想了想,又别扭地继续地朝门走去。

几秒钟后,“咚咚”的敲门声传进了郝晴的耳朵。郝晴放下帘子,走过去打开了门。

“你好……早饭。”

李爱发迫不及待地将袋子递了过来,郝晴接住后,他便不自然地退开了。这李爱发,平时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不管有多少人,只要看见一堆人围着一个人“听讲”,中间那白活的人肯定是李爱发。无论多荤的段子,他皆能绘声绘色地讲出来,脸不变色心不跳。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属于典型的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你让他讲一天的女人,他可以从江南讲到塞北,但让他跟陌生女人搭讪,实际操作,他却没声音了。

尽管觉得这名保安有点奇怪,不过至少郝晴觉得她比昨天那个冯亮是强多了。饱餐一顿后,郝晴的精力又恢复了。可此时此刻,似乎任何的精力都是多余的。在这栋房子里,她能做的事情除了发呆就是睡觉。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身上,失去了往日的暖意,只让她倍感烦躁。她拉过毯子,躲在了房间的角落里,一动也不想动。她宁愿就这样躲着阳光,躲着尘世,而光线的每一次逼近都使她有种莫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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