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寻租、尤四亚和白云都按镇里办公手续分别签名按手印证明是事实,然后肖小二便按着苗贡次转述尤寻租的要求批示:如果这是事实,就请村长尤保民同志,在股东大会上建议野狼沟罐头厂应该更换经理。
苗贡次说:“肖镇长你就一个人情送到底得了,干脆就写上让寻租恢复厂长职务得了!”
肖小二摇头笑道:“我这样写,已经是有点出格了,干涉内政了,写得再具体那就犯了政企不分的错误了。”
白云对于谁当经理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只关心钱,她把苗贡次当成摇钱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新结识的朋友,就拉着苗贡次的手到月红百货公司去买时尚服装。尤寻租和尤四亚似乎都意识到离开野狼沟流浪到小镇等于从嘴里吐出去一块肥肉,为了补偿这场历史性的损失,两个人整整研究了一夜。尤寻租说:“股东大会是工厂的最高权力机构,闭会以后,就由董事会来具体执行了,让谁进董事会这是大事,一定要选上咱们的人,要占多数,超过半数才行。”
尤四亚说:“你我都该进,上届咱俩都是董事会的,还有村长,咱们占三票了,他们那边有尤创新和她妈王格华,会计尤季雨、还有尤建公,哎哟妈呀!他们那边占四票。这还得了,得拿下两个才行。”
尤寻租说:“以前尤铁山建厂那阵有个规定,董事会里一家只能一个人,不许有两个,要在会上坚持这条,才能把尤创新拿下去,这时候阻力不大,她们还以为尤创新能选上经理呢。先麻痹她们一下,把他踢出董事会以后再让村长宣读肖镇长批文。”
尤四亚高兴地拍手叫好:“只要把尤创新拿掉就好办事了,让她什么也选不上。”
尤四亚拨拉着手指头边算边说:“这样她们那边是三票,咱这边剩村长和你我,也是三票。还要选进我们这边的人,再找两个新的,得变成四比三才行,我看尤湖对我不错很听我的话。”
“尤八歌怎么样?他很听我的。”尤寻租认为八歌是弟弟的好朋友,自然可靠了。
尤四亚和尤寻租一起睡到一张床上。此刻尤四亚感到很满意,第一,她最恨的女人尤创新就要下台了;第二,村里最漂亮的男人被她占有了;第三,尤寻租预言她将出任经理。
野狼沟罐头厂的股东大会在元旦前按期召开。将工厂改名为水果加工厂,主要产品是桃汁,因为罐头的销量远不如水果汁受消费者欢迎,这是尤创新经过多方调查才作出的决定,在股东大会上通过了她的工作总结报告。
在股东大会上,尤寻租以股东身份发言:“为了发挥集体领导的作用,我建议董事会应该设七人为宜,还应贯彻工厂创始人铁山大叔的规定,在董事会中每家都不能超过一个人。”
尤本宅以股东身份发言反驳道:“有的人家股份很多,比如,尤创新,她家有三十二条马腿股,占工厂股份总数的百分之七十,应该加权计算,应该有两个人进董事会。”
尤四亚以股东身份发言反驳道:“中国的农村实行股份合作制,具有中国特色,尊重人。”
这时村长尤保民从口袋掏出副镇长肖小二的批示在会上宣读了一遍,然后把信件放到桌上,让股东们审阅。会场上气氛立刻失去了刚才的平静,议论纷纷。会计尤季雨说:“镇里手伸得太长了,政府不是说已经不再干预企业里的具体经营管理了吗!”
村长的猪腰子脸又把眉眼鼻子嘴集中到一块,现出十分为难的神色说:“话虽然是这么说,这是宣传,实际上不管哪个企业都在政府领导下工作,不能不听领导的啊!再说,创新和寻租是两口子,如果都选进董事会,也不合乎他爸爸尤铁山原来创办罐头厂的原始规定。”
在众说纷纭中唯有王格华没有发言,她想:即便女儿尤创新这次选不进董事会也没太大关系,她的威信高,大伙还会选她出任经理。
按无记名投票结果,依票数多少排列如下:王格华、尤季雨、尤建公、尤保民、尤四亚、尤寻租、尤八歌。
选出董事会以后,股东大会休会,由董事会的七名董事决定经理人选,这时王格华还没意识到自己女儿的经理职务会被别人取代。在董事会上,尤寻租提名尤四亚出任经理,振振有词道:“四亚在小镇是经风雨见世面,很受咱们镇的一号企业家吴月红老板的赏识,我保证她当经理以后一定能把咱水果加工厂办成像小镇吴老板的百货公司那样火暴。”
尤季雨和尤建公都提议还让尤创新当经理,可是会议上是少数得服从多数,表决结果以四比三通过了尤四亚的经理人选。最后尤保民还以村长的名义让尤八歌发言。“你是石匠代表,刚进董事会代表石匠们讲讲吧!这也算是群众呼声。”
尤八歌早被白云吹过了枕头风,便当仁不让地扬起八字笤帚眉说:“四亚当经理也挺好,她本来就有能力,老没得施展,到了镇里这两年有了个平台,大伙都看到了,把吴老板的别墅小楼都给卖出去了。我想,她当水果加工厂厂长以后,咱厂的产品也不会滞销。”
散会后,尤寻租对尤四亚悄声庆幸道:“军事上的攻其不备成功率最高,在选举中也应验了,我祝贺你,你得请客啊!四亚。”
尤四亚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说:“别瞎掰了。看把董事长气得心脏病八成犯了!”连忙起身过去扶王格华回家。
张文野对这次选举并不满意,拒绝做饭,坐在床边上发起牢骚:“工厂的钱都是人家挣的,结果让人家落选了,这叫什么事呢!于情于理都不顺,成了狼心狗肺了!”
尤寻财见母亲罢工了就自己打开电炉烧饭。尤寻租虽然不爱动手,也不好总把自己装成客人,也跟着弟弟打下手,把洗好的蘑菇摘摘。尤寻财冲哥哥说道:“多摘点,四亚还得过来吃饭呢!”
饭菜做好后都摆到了八仙桌上。父亲尤保民进门就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准备吃饭了。尤寻财问道:“四亚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爹!”
尤保民说:“她说要先到尤创新家去看看,她妈的病怎样了!”
尤寻财抱怨道:“她真自讨没趣儿,去干什么?谁能欢迎她!”
尤寻租笑道:“这才是当干部的材料呢!你不欢迎我也去,要有点黏糊劲,跟人能贴上,你越不欢迎我越去!”
尤四亚到了尤创新家。本以为会受到冷遇,没有想到尤创新对待她同往常一样,这倒使她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便以充满歉意的口吻说道:“真没想到,把我给选上了,倒叫你下来了,真是!”
尤创新心平气和地说:“换换经理也好,选干部也不该总是近亲繁殖,老是自个儿家人干,缺乏朝气,什么都老化了,不思进取,我也想退下来,总想研究研究狼群的活动规律,就是没时间,这回你来干,正好,我可以腾出空了,到山里转转。”
尤四亚说:“深山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俗话说,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在山里最厉害的就是碰到狼群了。”
尤创新不以为然地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臭五先生做熟了饭,就留尤四亚一块吃,四亚说:“还有最后两套房子的钥匙要交,有人正等我去呢!”
尤四亚又同王格华问寒问暖地寒暄几句便告辞了。臭五先生望着她逐渐远去的俏丽背影说道:“四亚当经理,论能力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就怕有人往坏道上引。”
王格华说:“她根本没干过,没经验,把她选上,我总琢磨是村长他们事先串通好了,在做导演。”
尤创新埋怨母亲道:“谁当经理不一样,干吗一定要咱们当,看你今天气得心脏病都犯了!值得吗?应该理解干部的近亲繁殖会一代不如一代。”
臭五先生悠然自得地说:“无官一身轻,不当经理也好,反正年收入谁也赶不上你们。千万不能生气,生气是跟自己过不去,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王格华说:“可恨的是,总有那么些人成天玩弄权术,在权力上斤斤计较。”
尤创新说:“就因为权和利总是双胞胎。如果权力越大,利益越小,恐怕就没有人去争权了!”
臭五先生说:“我看咱们野狼沟将来的改革方向就应该是权和利成反比,掌权大的工资少,权力小的工资多。”
王格华说:“你这是种无政府主义的幻想,它完全背离劳动创造价值的观点,不是等价交换了!张文野会第一个起来反对的,她又会说这是价值规律的冤案了。”说得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尤创新主动去找尤四亚交接工作,尤创新交接得很细致,连同自己的设想和计划都一股脑地全盘端出,诸如,新职工的宿舍建筑,应该建一百套还是二百套,价格是十万还是二十万,都作了各种论证,还有,工厂的驻外办事处,除了小镇之外,还应该在哪几个大城市里建办,是县城和省城还是上青岛,等等。尤四亚听了颇受感动,她做笔记的手不禁有点哆嗦了。她扪心自问:对于工厂的未来发展连一丁点想法都没有,自己为什么愿意去争夺这个经理职务,仅仅是为了权利地位和荣誉,而尤创新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把个人得失和恩怨完全置之度外,相形之下自己有多么渺小,人家是何等高大的形象。尤四亚心里像十五个提筒在打水——七上八下,眼眶饱含热泪,竟悠悠地掉到笔记本上,浸湿了字迹。
工作交接完了之后,尤创新觉得肩上似乎卸下了无形的重担,颇有身轻如鸟的快感,她跑到马棚中看看心爱的枣红马,拍拍它的脑门摸摸它的脸,马也通人性,见了主人立刻停止了吃草,冲主人频频点头以示欢迎,她身边的大黑马也停止了吃草,冲尤创新频频点头打招呼。尤创新又去抚摸大黑马,并且悄声以爱惜的口吻说:“好好吃,多吃点,明天我带你们俩到山里去,会会那些野狼。”
当她离开马棚时,枣红马竟然吼叫起来。在原地乱蹦,作出跳跃姿势的样子,好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受她的影响,大黑马也叫唤起来。尤创新笑道:“好!我明白了,你们是吃饱了,也想出来到室外活动活动,那就出来吧!”她解开缰绳,也不备鞍,牵着两匹裸马走出场院。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金黄色的光环在西山巅上空画出一幅美丽的图画,云彩着色了,白云变成彩云,东边山巅嵌形成一片黛青色的阴影,像印到蓝天上的一块块黑白剪纸。正值工厂下班时间,有家在镇里的职工纷纷奔向狼洞。很像城市里从火车站涌出的下车旅客,有的跳上班车,吆喝马车快走,有的骑着电动自行车,那些骑自行车的职工两条小腿倒腾得更欢,唯恐落到别人的后边,只有那些住在沟里的职工才有闲心去欣赏湖光山色。
尤创新把枣红马的缰绳缠到马脖子上,不用牵,她会自动跟踪她,她骑大黑马向北坡梅花鹿囿跑去。虽然受到狼群袭击损失了大部分梅花鹿,由于保住了母鹿,现在第二代梅花鹿成了主要角色,身躯虽小却活动灵巧,在鹿囿里你追我赶,跑得挺欢,周围的铁网又进行了加密加固。尤创新骑马到来时,养鹿技术专家鲁老太正同尤海和尤江在比比画画研究技术操作呢!互相寒暄一阵之后到下坡回厂时才瞅见尤湖站在白云家门口,也许是看见尤创新过来了,想打个招呼,没好意思直接进去,尤创新看见小院里堆着许多石头像,心想一定是白云嫌它碍事,为了腾地方才从屋里搬出来的。便下马冲尤湖问道:“白云在家吗?湖叔。”
尤湖的脸有点发红,不太自在地点头说道:“我也刚来,是想找白云按按腰,腰扭了,嘿嘿。”又转头冲屋里喊道:“白云,快出来呀,创新找你,快。”
白云嘴叼着支烟卷,推开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看看,见尤湖还尴尬地站在门口,便冲他斥道:“快进屋呀!怕她干什么,算老几呀?现在都下台了,成了臭狗屎,没人理了!”
“出来呀!创新叫你,有事。”
“她都下台了,找我有屁事啊?”
“白云,这些石像都是尤九雕精心打制的艺术品,你别给扔了。”尤创新耐心地说服道。
“我这屋里连活人都没地儿待,还有地方装石头。”白云摇头晃脑,作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过几天狼洞装修好了以后,我让尤建公来收购,他会给你钱的,白云,快搬进去吧!别弄坏了。这是九雕给你留下的宝贵纪念品!”
“你少管闲事,别想指挥我。”甩身关上门,不理她了。也许是发现把尤湖也关到外边了,就打开门,拉住尤湖的手就往屋里拽,口中不干不净地骂道:“你怕她干什么?她不会看上你这根老光棍的,别抱幻想。”
尤创新似乎充耳不闻,说道:“白云,我现在就到狼洞去找尤建公,让他给你个好价钱,赶快拿去摆上。”说罢,策马向狼洞跑去。
在暮色中遥望东方,可以看见在湖水尽头已经把山水相连的地方打开了一个黑洞洞的缺口。尤创新不禁高兴地喊道:“呦!真快,狼洞打通了!又开通了一个门,可以走水路了!”
当她跑到跟前时,可以清楚地看见,尤建公同几个工人划着皮筏子从新开口的地方钻了出来。尤创新激动地用双手弯成个喇叭筒,大声喊道:“尤建公,我祝贺你,愚公移山成功!”
尤建公也大声开起玩笑:“我也祝贺你,终于下台了,卸了夹板可以去周游列国了!”
尤创新说:“我明天就出发,快吧!”
“你再等几天,我这里告一段落,我同你一道去,好保护你呀!”
“我是骑马去,你的马术,我还不知道?到底谁保护谁,很难说!你还是在家里待着安全些,省得让你妹妹抱怨我,又把你骗了去冒险。再惹她生气,建美就可能跟我决斗了!”
“你看到建美是什么时候?”
“我看到她好几次了!”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说说,我听听。”
“她还要求我,不要同你结婚,她说她有权代表父母来主持你的婚姻,要找个大姑娘,不能找个寡妇,更不能找个怀过孩子的破烂货。临分别时,还说,相信我会有自知之明。”
尤建公听了有点啼笑皆非,摇头晃脑地叹息了一阵,又半开玩笑半正经地问道:“既然她是那么说,你为什么又来找我了呢?嗯?”
尤创新不以为然地说:“我这个人是什么话都能听进去,不一定都能往心里去,我找你不是谈情说爱,而是有公事。”
尤建公笑道:“孔子说,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你可道好,还没有到三十就耳顺了真是天才啊!”
尤创新板起面孔说:“我要是心眼小,让你小妹妹这一阵敲打,准得寻死上吊了!可惜,我还没活够,我还想看看野狼沟在改革的年代里,它到底能变成什么样!”
“你要说的公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对!我差点忘了,尤九雕家里有十几座女人石像,都很精致。我跟白云说过了,你明天抽空带人去搬来,摆到狼洞里,用彩灯一照会产生奇异的梦幻效果。”
“好,我明天就去,现在咱俩是不是骑马到洞里兜一圈,看看那些石像都放到哪个地方合适,要选个最佳方案。”
尤创新一点头把手一扬、那匹闲置半天的枣红马便靠到尤建公身边,他骑上去颠了几颠,两匹马便驮着主人向黑色的狼洞跑去,因为是骣骑,没有备鞍,尤建公不敢骑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