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创新一家正在吃晚饭,见会计尤季雨来说石匠尤九雕病危,尤创新和臭五先生放下饭碗一同向南坡跑去。
尤九雕躺在炕上昏迷不醒,脸色蜡黄,臭五先生给他注射一针强心剂,他才勉强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我最不放心的是我的狗,大黑,把它留到厂里打更吧,用我的十分之一马腿股养活它。要是它得了病,也用这钱给治治,我这房子给白云,她要是回来,别没地方住,钱,她不缺,有的是男人给她。还有,我干了件缺德的事,请创新原谅,别记恨!”说罢,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减弱,一直到停止,他的遗嘱,会计尤季雨和尤创新各记了一份。
尤创新看看他那张蜡黄的脸,显然是肝病的象征。再环视一下光棍房间的陈设,除了外屋有锅灶和饭桌外,几乎全是各种各样的女人石像,大小不一,式样各异,最大的有一米多高,最小的只有烟盒那么大。充分体现了一个光棍石匠的心愿和期望,当他一个人独守空房时,多么期盼着能有位仙女从天而降啊!所以除了用打造的石磨石槽去换取必要的生活品之外,就只有用雕刻这些女人石像来寄托自己的期望了。想到这里尤创新就不禁潸然泪下。
“这些石像都是够等级的美术品了,等尤建公把狼洞装修完,就搬到狼洞里摆起来作为装饰品,也是对九雕的纪念。”
臭五先生和尤季雨都默默点头,表示同意尤创新的建议。尤创新躺在床上半夜没合眼,一闭上眼睛就出现了尤九雕那张蜡黄的脸,她既害怕又惋惜,苦日子熬到头了,他却没有福来享受这共同富裕的生活,多么脆弱的生命啊!朦胧之中,忽然广播喇叭里传来尤本宅的声音:“请各户关好门窗,现在发现有狼群袭击北坡鹿囿……”
尤创新拿起手电筒和镰刀就向罐头厂跑去,也来不及备鞍,牵出两匹马,骑一匹,牵一匹就向北坡鹿囿奔去。由于是上坡,马吃力,尤创新就换着骑,不时用电筒直照远处的鹿囿,隐约可见狼群活动的影像,等她骑马赶到时,狼群已被电光和马蹄声驱散,只剩下几头受伤的梅花鹿横躺竖卧在地上,值班的尤海躲在小屋里不敢出来,直到尤创新喊了三遍“狼群跑了,开门出来吧!”尤海才见面。
等到二傻和车尼等众人赶到时才开始清点残局,被咬死的鹿有三头,受伤的五头,失踪的三头。只有一头怀胎要生产的母鹿被尤海留在屋里照看才没受伤。第二天上午,从山上又跑回来一头公鹿,经臭五先生治理,受伤的鹿中有两头即将死亡,具有康复希望的只有三头。
狼群袭击鹿囿掀起了轩然大波。南坡刚买别墅的人来找尤四亚要求退房,还有已经搬来的居民锁上门进城去躲狼。村里、厂里、狼洞工地和湖畔散步所到之处的街道巷议全是狼群的话题,真是谈狼色变了。尤创新心事重重,本来村里还要再建十几桩小楼作住宅,在沟边已经开始打地基。准备将翠湖叫做一水,在新建的别墅楼前堵坝叫二水,即将开工建筑的住宅房也要堵坝叫三水。准备在三水南北两个上坡各建一百户住房,大部分留给本村本厂职工用,因为罐头厂招来的外地职工已有近百人了,他们纷纷要求在这个世外桃源中构建商品房,可是狼群袭击鹿囿消息传开以后,有许多转来的外地职工也开始打退堂鼓了,有的要求辞职,有的要求请长假,观察一段时间以后再来。
在尤创新的办公室中也开始研究这些问题,尤创新说:“如果不研究清楚狼群的活动规律,我们就不能出个安民告示,许多计划和工作都被打乱了!”
尤本宅说:“我和丁老师准备把各家各户都安上电话,发现有狼就赶紧报告,鹿囿的电话是咱村的第一家电话,现在已经安装了快一半了!”
会计尤季雨说:“走了的人还会再回来的,咱用电烧饭都已经普及了,镇上怕连一家也没有这么高的现代化水平。”
王格华对女儿批评道:“年轻人好胜,什么都想研究,没等你研究清楚狼群,狼群就先把你给研究了!还是按部就班,各干各的活,照原来计划做,该建房的建房,该堵坝的堵坝。”
尤创新自言自语地悄声说:“要想安居乐业,非弄清狼群活动规律不可。”
母亲悄声斥责道:“我来野狼沟二十多年了,还头一次听说狼群袭击村庄。”
会计尤季雨说:“狼群不袭击村庄,这次是梅花鹿招来的!”
尤创新摇头问道:“那我妈有病那阵至少有三匹狼到我家了!”
尤季雨说:“那是猪招的,狼群奔着猪来的,狼群不奔着人来。早先野狼沟只有一户人家,满清要杀他,他宣传满清是游牧民族入侵封建社会,耽误了明朝发展资本主义,推迟中国社会发展三百年。他宣传同盟会革命党,要推翻满清,被追杀到野狼沟,兄妹俩各带一个仆人逃进野狼沟,追兵遇到狼群才退走了。后来,哥哥跟女仆人结婚,妹妹和男仆结婚,一家变两家,都姓尤,这就是咱们老祖宗,在野狼沟同狼群和平共处,一百多年了,发展成八十户人家。”
尤创新说:“现在都二百户了!你还是老观念,八十户是狼洞打通以前。”
丁老师听得入神,插言道:“难怪你总向着狼群说话,原来狼群救了你们尤家老祖宗。”
忽然从门口处闯进一个穿时尚风衣的女人,她的长统皮靴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一直走到尤季雨面前,说:“我来拿尤九雕的工钱,我是他老婆,叫白云!”
尤季雨说:“那些不上班干活的不发工资,每月给他们的生活费是马腿股的红利。”
白云说:“我不明白什么红利工资的,把他的钱给我就得了!”
会计尤季雨说:“尤九雕有遗嘱,他的马腿股留着养活他的大黑狗,因为大黑陪了他半辈子,有感情!”
白云火了,“我是他老婆,还不如一条狗!真是岂有此理,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尤创新站起来过去说:“我也在场,尤九雕是这样说的,他说把房子留给你。”
白云抗议道:“房子和股票都应该由我继承,这是法定的,老婆是法定第一继承人。”尤创新心平气和地说:“尤九雕病了很长时间不能起床,都是大黑陪着他。白云小姐,我们没有看到有人来尽妻子的义务。”
白云红胀着圆脸蛋,斥责道:“我跟他睡了好几宿,那不是妻子的义务吗?狗去他被窝里睡过吗?嗯?”
尤季雨问道:“你去村长那儿登记过吗?”“登记了!”白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架起二郎腿。
尤创新又问道:“当时很不确定,你登记是和尤九雕,而尤八歌去登记是和你,后来你又对村长说等以后再说,就没再见面。”
白云气哼哼地说:“你们村,你们村里光棍多,他们哥们儿自个儿约定的事,究竟是几个,我管不了那些事,你们把他的股份给我就得了,咱们两清,都少找麻烦,我就是来抽股要钱的。”
尤创新说:“抽股不行,股份是法人财产只能按期分红利、按遗嘱办。”
白云喊道:“你这个厂长手也太长了,人都死了,股份还得留给你,你凭什么?你跟他睡过觉吗?”越喊越气,伸手就打了尤创新一记耳光。
“打人犯法!不许动手。”众人一齐站起来抗议。
白云感到势单力薄就赶紧溜走,回到尤九雕的石头屋中,赶紧打开窗户进行通风通气,看到满地是女人的石像,不仅没有一滴同情和难过的眼泪,还余怒未息地骂道:“无聊!弄这些破玩意儿干什么?”
晚上,尤八歌过来陪白云睡觉,云雨一阵过去之后,白云埋怨道:“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啊!别光拿我开心。”
尤八歌的笤帚眉皱到一起形成个疙瘩,抽上一支香烟,说:“这事你得找村长,他是工厂的监事,别人都说不上话!另外,你不能总往城里跑,得在沟里扎下根,这里收入水涨船高,你没看连镇里青年都到沟里来打工。每天早晚足有八十人进出狼洞。”
白云也点燃一支香烟,翅起小手指在若有所思地向空中吐烟圈,说:“我留下不走,你给我多少钱?”
“我不能像九雕那样,全给你,我还有两个老人呢?都得吃饭,还要看病……”
“那你明天给我买电炒锅、电饭锅和电褥子,再给我都安装上。”
“这屋还有火炕,得拆了,换成床,才能用电褥子,不然还是凉,睡了腰疼。”
“那你再给我买张床,要双人的,我这月就不要你钱了。不过,你得给我炒菜招待村长,我不会用电炉炒。”
“镇里都不用电做饭?”
“电太贵,还都烧柴火!从这点看,还是留在沟里省事儿,过电器化生活了!”
“你就给我一个人当老婆得了,别那么花花,过几年就奔三十了。”
“这我得看看!你表现得怎么样。”
尤八歌按着白云的指示一一兑现,还通过他的铁哥们儿尤寻财把村长请来晚宴。饭后,白云又把村长单独留下,说她新学了一套泰式按摩技术,想请村长尝试。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村长尤保民享受了白云的各种服务招待以后,便专门到工厂董事长和经理家找王格华母女进行一次谈判。
尤创新不卑不亢,仍然坚持原先的两条原则:加入农村股份合作制企业中的股份资金是属于法人财产,不能抽资;尤九雕的遗嘱已成历史,不能改变。
王格华以沉默方式表示默认。
村长尤保民的猪腰子脸上眉眼鼻子嘴又集中到一起,思索了半天告辞道:“目前社会是改革年代,都流行以人为本的发展观,我们村不能违背潮流,让狗的地位超过了人!”
显然这是一种警告,没给村长面子,又使白云多了一个同情者和支持者,当白云再次要求为村长作些服务酬谢时,村长尤保民不好意思地摇头苦笑道:“我这个村官太小了,帮不了你的忙。”
白云气愤地说:“我上法院去告她们,这简直是狗道主义,那里还讲人道?”
城府很深的村长这时才掏出自己的锦囊妙计,说:“你去法院,不如去镇政府,因为法院是一锤定音的最终裁决者。万一法院不站到你这边说话,那你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白云毕竟年轻,她思索了老半天才明白过来村长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她张口再要问些具体细节时,村长尤保民的矮小身影早已消失于翠湖上茫茫雾霭之中了。
白云在野狼沟还有一个好朋友,那就是租房给她开美容理发店的尤四亚。当她打开环形软锁,拉开落地玻璃门进行守株待兔的时候,进门光顾的客人还真不少,不仅有年老年少的光棍,还有来烫头理发的年轻妇女和老太太,并且都纷纷埋怨她总给人闭门羹吃。这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顾客,送来的虽然都是小钱,白云却不能不接。否则自己在野狼沟难有立足之地了!白云手脚麻利,不论是理发刮脸,还是烫发焗油,都能不假思索一环接一环,不浪费自己的工作时间,几个小时的收入总和并不亚于一晚上的三陪活动。
白云要向尤四亚请教的是怎样才能找到镇长,是否有内线关系,尤四亚说:“村长的大公子尤寻租同镇长很熟,现在的工作还是镇长给介绍的。”
“你明天和我一块进城开个房间请请他,买单是我的事,牵线搭桥就靠你了!”
次日,二人乘车尼的班车进城。在小镇唯一的宾馆租好房间,到酒店吃个便饭再订菜招待尤寻租,却见一个美男子愁眉不展独自一人在喝闷酒。从那棱角分明的瘦脸上,尤四亚一眼就看出他是尤寻租,便高兴地拍手叫道:“这不是寻租吗!怎么不找个小姐陪陪,来,我给你介绍个美女,这是白云。”
尤寻租自从同吴月红老板从野狼沟回来心绪一直不佳,他埋怨她为什么不支持他的离婚签字,吴月红却嗔怪地说道:“你真傻,狼洞开发以后,不仅野狼沟地皮升值,连它的罐头厂股票也升值了,尤创新就成了暴发户,你在这时候同她离婚,岂不是把到了嘴里的肥肉给吐出来了吗?你别把眼睛总盯着我这点财产,你应该动脑筋想办法把你老婆的财产夺过来,攥到你的手里,这不是没有条件的,你不和她离婚,在法律上她就是你的老婆,这就是你东山再起的优势。”这个任务布置完了之后,吴月红就不着面了。尤寻租本来幻想同尤创新正式离婚之后,可以晋升到吴月红的床上,好天天享受这双杏核眼连同她的巨额资产,可惜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吴月红的不着面等于把尤寻租吊起来晒干,让他好好反省自身是一个穷光蛋想高攀。可是要去执行吴老板的使命,谈何容易!要回野狼沟罐头厂去重操旧业,既没有脸面,又没有办法。只有天天自斟自饮喝闷酒来借酒浇愁。今日正巧碰到两位美女相陪自然感到如鱼得水了。他看看尤四亚这张瓜子脸虽然带点乡土气味,却有白云的风流体态进行了补偿,再加上白云小姐的巧于应酬,使尤寻租又隆兴起来,一边喝酒一边拍着胸脯说道:“你要打官司找镇长,好办,小菜一碟,明天摆桌酒席,我让苗公子和他爸一块来。”
三个人喝得天昏地暗便一同回到宾馆房间同床而卧。次日设了高档酒宴,可惜镇长没有出席,苗贡次说:“父亲有公务在身,有什么事情,只好我代为转达了。”
尤寻租一听就明白了,镇长是有身份的人,一般百姓岂能请到呢!下一步是如何利用他们的父子关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能光为白云帮忙。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个一举两得的办法,便在宴席上说道:“咱们得写封上告信,让镇长给批示一下,把尤创新的经理厂长职务撤掉,一切都好办了。”
苗贡次也觉得这样省事,就满口答应了。四个人在吃饱喝足相互玩够了之后便约定明晚再玩。苗贡次回到家里等父亲下班见面就把尤寻租写的上告信呈上去。苗镇长看一眼便说道:“这是你朋友的事,我批不合适,让他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批。”
苗贡次早已办惯了类似的事情。他不管父亲点头不点头,只要父亲一过目,他就可以向副镇长说:“这事我爸爸知道了,他叫我找您给帮忙办办。”小镇的副镇长是苗力田一手提拔起来的肖小二,看到镇长的公子来相求,不说受宠若惊也是兴高采烈。就打开信封一看,内容是说:白云的丈夫尤九雕死后,他的一条马腿股被用来养狗,厂长经理尤创新坚持不返还给妻子白云,请求更换厂长经理。
肖小二以请示的口吻向苗贡次说:“你看我该怎么批好?是还钱,还是换人?”
这一问把苗贡次也问住了。他在宾馆赴宴那天只顾同白云玩了,没明白她的具体要求,便把尤寻租和白云、尤四亚都领到肖副镇长办公室。这时的镇政府早已搬出原来的地主大院,在小镇最繁华的裤裆街盖起一个独门独户的二层楼,并且还有个可以存放五六辆轿车的铁门大院,上班的公务员足有二十多人。
坐在二楼上副镇长办公室的肖小二看到苗贡次领着野狼沟三个村民来了,便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认为这信上的情况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