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格华一听到女儿的声音,蓦地从炕上爬起来了,抱住女儿就哭诉道:“都怪我,差点把你也给搭上,这几天我越寻思越后悔,不该让你去冒险。”
“妈,五叔!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狼洞今年可以再存桃子了!”尤创新不敢先说出父亲的死讯,怕妈妈承受不了这突然的打击,便来个过渡环节,一步步引申出这个不幸的消息。
母亲听了还是大哭起来:“都怪我,要是不让你去,那你爹还不至于死。”
“就是我不下去,我爹也出不来,这是早晚的事。看成个必然的事也就不后悔了。妈,你不是说过,爹去寻找一条共同富裕的路。要探索出一条路,也难免有牺牲。而且也不是一个人所能完成的,别哭了!妈。”
臭五先生插言道:“哭哭也好,眼泪能排毒,光悲不哭,总压抑自己的感情,就会郁闷成病了!饭也好了,等吃完饭,我就回去了,创新好好照顾你妈!”
“五叔,你别走,我晚上还有事,得到我婆婆家睡,把建狼洞的事同村长汇报汇报,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大事。”
尤创新到婆家过夜也不是第一次了,刚结婚时东厢房就装修成洞房了,只是尤创新不肯离开母亲,使新房十分冷清,炕上地下都落了许多石末和尘土。因为尤寻财爱打石活,东厢房下午阳光直射,能看清石头纹理,经常来东厢房外屋叮叮当当干活,未打完的石盘就横在外屋地中央,铁锤和铁钎在地上横躺竖卧。尤创新一边同公婆寒暄一边进了厢房,一不小心就绊了一趔趄,就抱怨道:“寻财,你快过来给收拾收拾,尽是你的东西在挡道。”
尤寻财像应声虫似的叫着奔向东厢房。他对自己哥哥能娶到这么一个美丽的嫂嫂早就垂涎三尺了,刚才听说她要在这儿过夜,心里顿时燃起欲火,跑到东厢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向嫂嫂央求道:“我要一天看不见嫂嫂,心就像掉了魂似的,你下狼洞十来天不着面,我真急死了,都死过去十来回了。”
“那你怎么不下狼洞去找我?”
“要不叫尤建公给搅和,我早跟嫂子去了!”
“你就会说风凉话,真要去冒险了,你们兄弟俩可没有一个敢撑头的,当我不知道呢!”
“哪儿的话呀!是怪你没叫我,偏要舍近求远,去找那个癞蛤蟆,这回他可好,八成能吃上天鹅肉了!”
“哈哈!我成天鹅了,你哥可从来没这么拍过马屁,你倒挺会奉承人!”
“不光我说,咱沟里沟外谁不说你是天鹅呀!”
“我告诉你一个真正的天鹅,你去试试吧!四亚还没结婚呢。”
“她才不会在沟里找对象呢!听说他爹在镇里给她找了个主儿,只要出了这个沟,哪都比咱这强。”
“你们就是没志气,要是把野狼沟真正建设成个世外桃源,好姑娘还能往外流?会倒流!像二傻子这样的三瓣嘴也能找到对象。”
尤寻财的脸盘像他爸爸是洼峪脸,个头比尤创新矮半个脑袋,由于母亲张文野是外来的,属于远方杂交,生出的孩子都长得像个人样。虽然尤寻财也像个英俊少年,但在嫂嫂尤创新的心里总会勾起不愉快的回忆,一看见他就联想到他哥哥尤寻租,不禁就自言自语地念叨起一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对于小叔子的调情,她既不想顺水推舟,又不想打狗出门。都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人情关系搞得太僵也不好办事,就从正面引导他说:“这次下洞,可受益匪浅,今年的十万斤桃子不会都烂了,狼洞还能冷藏,能存放好几百万斤桃子,罐头厂也不会停产了,放心吧!能吃上饭了,能富裕了,咱沟里沟外那十几条光棍还怕找不到对象?”
尤创新把这些信息向公婆和小叔子说了之后,当然是全家都乐得合不拢嘴,然后又把话题一转,提出了一个战略性难题:开发狼洞的巨额资金怎样解决。
张文野不假思索地说:“到银行,信用社贷款,到时候还他利息就是了!”
话音刚落院里狗叫,进来两个学生在门口喊道:“张老师,有个题不会算,想问问你。”
另一个学生则称她张校长,沟里沟外这个小学校就她一个常务老师兼校长,太忙时也请王格华来帮帮忙。
张文野把学生领到西厢房她二儿子房间点灯辅导去了。村长尤保民思忖了半天说:“这么大的事,我看得找政府,等我到镇上找镇长他们汇报汇报。”
尤创新也拿不定主意到底应该怎么办,便急切地说:“爸!你得赶紧去镇里啊,你的面子大,在镇长面前也能说上话,另外,信用社干部你也认得,不像我两眼一抹黑。”
尤寻财说:“我哥在镇里认识的人更多,有很多哥们,关系都很铁,还说等有好地方也给我找个活干干,就怕不是铁饭碗。”
尤创新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你跟你哥一样都盼个铁饭碗,就是看不见自己手里还有个金饭碗!”
尤寻财对金饭碗既不懂也没有兴趣,他只关心自己屋的灯油,便冲着两个来辅导的学生喊道:“你们白天上课不注意听讲,到晚上来耗我的灯油。”把学生赶走后,尤寻财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浮现出一张黑黝黝的长瓜子脸,眼睛虽然不大,还是单眼皮,却充满诱人的魅力,她的冷峻使人感到神圣,她的淡漠令人产生向往,她面容不笑却胜似卖弄风情的微笑,特别是她的身材柔韧而修长,颀长的脖子细软的腰,两条长腿真像仙鹤一样傲然耸立,走起路来恰似一阵春天的旋风,当你还没来得及品味好其中的健康美,她却已经悄然离去,给你留下的仅是遗憾和回味。美的回味使尤寻财激动勃起,他要穿破衣服穿破门窗的阻挡,去占有嫂嫂的美。
尤寻财蹑手蹑脚地出了西厢房走到东厢房,他熟悉地拨开门闩,可是推不动门,被什么东西给顶住了,正在他拼命使劲推门时,里屋传出嫂嫂的喊叫声:“妈,狼来了,爹,快点,寻财,快过来!”
夜深人静,叫喊声能传得很远,清晰可闻,村长夫妇都听见了,只是都怕狼不敢出屋,便一块呼喊儿子去帮助嫂嫂打狼。尤寻财被这一惊就吓瘪了回去,有气无力地回答了几声:“狼跑了,行了,不来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回答父母的还是回答嫂嫂的,垂头丧气地又回到了西厢房。
次日早饭后,尤创新就催促村长赶快到镇里找领导请求支援野狼沟,然后又找会计尤季雨商量召开全体罐头厂职工大会,其实也是全体村民大会,只是两种组织形式不同而已。
村长一走,尤创新更敢说话了,她先拿出一张安民告示:今年的日子肯定比去年好过,接着便让大家每人想一条锦囊妙计,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村民们一听说狼洞还能冷藏桃子,罐头厂不会停工停产了,立刻来了兴头,男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女人眉开眼笑跟着男人互相打闹。
人丛中只有一张美丽的瓜子脸现出无动于衷的表情,她就是尤四亚。她在同周围的人说些题外的话,他近来看了些建公给她的书,口吃毛病大有改善,心眼自然也多了些。
最后,尤创新宣布了组织分工。“厂里的董事长由我妈王格华担任,她病好了,我还要去青岛上大学;厂长暂时空缺,由大家自我推荐,或者互相推荐产生;会计还是尤季雨大婶;生产工艺技术员尤四亚;石器设备技术员尤寻财,动力医疗技术员是老五先生。”
会场上三混混在人丛中打趣说:“是臭五先生,别看把你妈给整好了,还是带臭字。”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临到竞选厂长时,没有一个人毛遂自荐想当厂长。会场时而静得一声没有像潭死水,时而又七嘴八舌嘁嘁喳喳乱成一片。尤创新说:“实在没有人自我推荐,那咱们就相互推荐一下吧!”
第一个出来推荐人才的是会计尤季雨:“我看老五先生当厂长挺合适。他有文化又有技术懂得医学还能给牲口看病,将来准能跟王格华董事长配合好。”
三混混又在人丛中插言:“人家俩现在就配合得挺好!”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臭五先生原地站起来说:“不行,我干不了厂长,咱只懂点医道,当厂长那是对外搞经营对内得会管理。咱是外行,干不了这玩意儿!”
尤创新理了一把长头发,似乎有点羞口似的说:“我推荐一个人,大家看看怎么样,就是尤建公!”
众人插言,七嘴八舌地说:“他走了!”“不在沟里也能当厂长吗?”“尤寻租不也走了吗?也能当厂长吗?”
尤创新继续说:“尤建公虽然到小镇当建筑工人了,可是他的心一直都在挂着咱沟工厂的事,只有他才值得大伙信赖,把厂长位置留给他是不会亏着咱们厂的。”
尤寻财不悦地说:“那我哥不也当过厂长吗?让他回来继续干厂长呗!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三混混在人丛中也随声附和地喊道:“别忘了,尤建公是咱们给气走的,他要回来管咱们,还不尽做小鞋给咱们穿哪!”
尤创新心平气和地耐心说服道:“建公是不会那样做的,他对人很忠厚,他做事的原则是宁可自己吃亏受委屈,也不会伤害别人的,甚至能够以德报怨。我深深感觉到他是个非常靠得住的人,他始终是以诚待人。
尤寻财一本正经地说道:“嫂子,你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谱,他对你早就别有用心,当然他会让你觉得忠实可靠,目的就难说了,也许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了呢!”
三混混又在人丛中一唱一和地呼应起来:“寻财说得对,人心隔肚皮,谁能钻到谁心里去看看?”
尤创新说:“咱们讨论问题应该对事不对人,应该从客观实际出发,不要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这才能说到一块去。大伙想一想,咱们的共同利益是什么?不就是桃子的命运和罐头厂的前途吗?这是关系到咱村沟里沟外三百口人吃饭活命的大事,从我爸爸尤铁山建厂那天起尤建公就一直在琢磨罐头厂的生产技术问题,我这里有他留下的参考书为证。”
她把尤建公临走时送给她的《企业管理学》拿出来,举在手中向大家展示,会场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到有些人在嘁嘁喳喳地惊诧叹息。
这时技术员尤四亚也拿出一本书,向大伙摇手喊:“这也是尤建公留下的书,《罐头生产工艺》。”
饲养员尤老大一边卷着纸烟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要想找个合适当厂长的,我看也就尤建公了,他像个当头的当家人,不论大事小情,凡是厂里的问题他没一样不管的,这就叫关心集体,上哪去找这样的当家的?还有,人家出的点子就是经得起敲打。他经手办的事没有出大格的,虽不是十全十美,也八九不离十呀,这就叫能力。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三国书里不是有个诸葛亮吗,刘备为请他给当家一共去请了三次,人家才肯见面出山,咱们给尤建公留个厂长位儿,难道不值得吗?我看创新这孩子像他爹,尤铁山就挺有远见,看事能说到点子上。”
尤创新环顾一圈众人,一本正经地说:“厂长的人选就讨论到这,等村长回来商量一下,村长是咱们厂里董事会的监事,要是他没有意见就定为尤建公。”
三混混大声问道:“不上班的厂长也拿工钱吗?”
会计尤季雨说:“当然给了。”
尤创新说:“按历来的做法,厂长是最高的工资。”
尤寻财冲嫂嫂尤创新斜睖一眼,气哼哼地说:“胳膊肘子向外拐!”甩身就走了。
尤创新装作没听见,去招呼臭五先生一道上坡回家,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臭五先生又不敢径直跟尤创新一道回家,心里直扑腾,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戳自己脊梁骨,迟疑了半天也不敢动地方。尤创新若有所悟地走到他跟前笑道:“放心吧!五叔,我去上大学之前,一定把你的事办利落了再走,不然,你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我也不放心我妈。”
臭五先生那张绛紫色的瘦脸上看不到羞涩的红晕,却只能表现出尴尬的哭笑。“我谢谢你了!”站起来跟着尤创新一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