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还没恋爱,是我不爱学习,就爱玩,老想骑大马,可你老爷说什么也不让骑,我没法,只好来央求你爸,求他把马牵到没人的地方……”
“我明白了,我爸教你骑马,你教他认字,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嘻嘻!”
“你真猜对了,就在我骑马时,他总抓紧时间看我的语文书,于是我们俩就成了马友和书友。”
“那姥姥不管吗?”
“你姥姥是个演员,经常在外边巡回演出,还拍过电影呢!很少回家,你姥爷气得对同事发牢骚说:找老婆不是看花瓶,好看不好看没有多大用处,只要能做到晚上跟你睡觉,白天给你做饭,这两种功能就够了!”
“我姥姥喜欢你吧?妈。”
“我妈跟我一点都不亲,我总想跟她说说话,到她的剧团玩玩,她每次回来都推说下次再说,每次要走的时候都没精打采地绷着脸,说这一夜睡都没睡着,累死了,腰都要累断了。”
“那姥姥喜欢谁?喜欢姥爷?”
“她总骂你老爷是个猪,又脏又臭,后来你老爷又要往北走,调到内蒙古边上去驻防,她就说:我没法再跟你去了,离城市越来越远,我们演戏谁能看?没有不散的宴席,晚散不如早散,谁也别耽误谁。”
尤创新听到这立刻联想到自己和尤寻租的关系还一点没向母亲汇报呢,心中不禁七上八下反复合计,到底在什么时候说才能对母亲的刺激最小呢?她早就知道父亲和母亲都不喜欢尤寻租,每逢提到他,父亲和母亲总异口同声地说:“寻租这孩子,不怎么实在,太飘了,有点华而不实,不像建公像头老黄牛那么认真负责、任劳任怨。”
可是女儿的心却总是向美丽倾斜,对于缩脖端腔的尤建公怎么也爱不起来。想到这里心中便滋生一种对母亲的愧疚感,于是便叹息道:“离婚对于人来说,不管怎么文明和谐都不会是件愉快的事,缘分已尽就非离不可了。那你跟着谁呀?肯定跟姥爷了。”
“你姥爷说,边境危险,又没法上学,让我妈带我进城上学去。可是我妈妈坚决不同意,说她成天巡回演出,根本没有一个固定地方待,更没法上学,还不如边疆呢!我爸急了,说我是个军官把女儿带到边境去,在哪都说不过去呀!退一步说,即便她不上学,跟在你身边也可以自学点课程嘛!我妈却板起面孔说,有个孩子跟在屁股后头,我演出也没情绪,太分散精力,演出得进入境界才能动人,你根本就不懂艺术,跟你说等于对牛弹琴。我爸一听就火了,冲口骂道,你要进入什么境界,孩子妨碍你了?只有男女上床交欢才嫌别人妨碍她进入境界。我妈理穷词绝恼羞成怒了,说反正我不要,这是给你生的女儿,我从来就没兴趣生孩子。父亲也失去了理智,说这孩子究竟应该跟谁姓还需要调查研究一番,你也别武断说是我的,你的追随者也成群结队,别当我是个聋子,为了和平共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我简直再也听不下去了,就哭着抗议,我谁也不跟,我自己过!”
尤创新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自己怎么过啊?你那阵多少岁了?妈。”
“已经十八岁了。后来你爸爸偷偷告诉我,说他入伍已满四年,到退伍复员的时间了,问我能不能跟他回老家,说他家风景美极了,周围是群山环抱,中间有蔚蓝色的湖水。我跟你爸来到野狼沟一看果然是个人间稀有的世外桃源,可是吃了两天的桃子牙就倒了,酸得牙齿就跟掉了一样,没法再吃东西了!美丽的风景毕竟不能当饭吃,一连绝食好些天,头一年我就掉秤二十斤肉,由一百二十斤变成一百斤。第二年生了你以后,体重又降到八十斤,我以为一定会死在野狼沟了,再过一年我不就只剩一半了吗,变成六十斤。可是奇怪得很,体重降到八十斤就停住了,没再往下掉,也许这就是生物的适应性,我虽然吃得不多,却能维持住自己的生命了。”
“那我爸瘦了多少斤?”
“你爸的适应能力很强,照吃不误,干起活来还很有劲。他像哄小孩似的安慰我:‘将来的生活不会老是这样,粮食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我们这个野狼沟实际上是个聚宝盆,天然资源很丰富,就是没有找到一条共同富裕的路,没有把这些天然资源转化成社会财富。比如,到了秋天,漫山遍野的桃子下来了,可是吃不了,运不出去,又没有地方冷藏,只好眼睁睁看着几十万斤桃子烂在沟里,多可惜呀!’”
尤创新若有所悟地激动起来,“我看我爸就是咱沟里第一个找到共同富裕道路的开拓者,只是可惜这个狼洞里不知怎么了,是来了狼群还是地层塌陷,难道我爸开拓的这条道就这么中途夭折了?”
“你爸要是活着没受伤,他肯定不会甘心,他还会找别的办法来补救,他是绝对不会放弃这条共同富裕的道路!可就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怎么样了?咳!真愁人。”
“妈,那我下狼洞看看好吗?我总得找找爸爸呀!总不能这样下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母亲转过身来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喃喃地哭泣道:“你是妈唯一的亲人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妈更没法活了。”
“妈,你要是再有个亲人,是个挚爱的亲人,那你是不是就肯让我下狼洞看看了?”
“不,除非你爸回来了,妈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冒险,即使你爸回来了,妈也不让你离开我。”
“妈,我觉得办什么事都应该从最坏处着想,往最好处努力,当然咱都希望爸爸能回来,可实际上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就应该从现实出发,从最坏处着想,他已经不能回来了。妈,那你打算怎么办?”
“妈就没法活了,我也得死了。”
“你才刚到四十岁,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呢!干吗就要想到死呢?你除了为爸爸活着以外,就不能再为别人活着吗?你不可以为你的女儿活着吗?你不可以为一个非常爱你的人活着吗?比如,臭五先生,他为给你治病很卖力气,绞尽了脑汁,他不要我的马,只要娶我的妈,他说他早就馋你馋得要命,妈,你想想你从前对他有印象吗?你同他有过来往,说过话吗?”
“你爸盖房那阵他来帮过忙,在咱家吃过饭。我吃桃过敏,牙齿酸倒了,像掉了一样疼,臭五先生给过我一些草药,说是他采来的,我吃了确实就不疼了。他问我叫什么名,我说我叫王格华,他说这名字真好听,有外国的洋味。听说他跟他妈一块跳过大神,名声不好,我也不太爱接近他。”
“我早就想深入狼洞看看,不能让爸爸开创的道路半途而废,就是老不放心你,我才没敢动弹,如果能让臭五先生陪伴你,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能活了,妈不能叫你冒险。”
“妈,咱心平气和一点,冷静分析一下,下狼洞的危险一共有几种,然后再看它都危险到什么程度,不能见到危险就打退堂鼓呀!我看那管理学上说,风险同收益总是正比关系,线性关系。要想寻找一条共同富裕的道路,一点风险都不肯冒那怎么可能呢?就拿狼群的危险来说,我爸不是观察过狼洞好几年吗,发现它根本不是狼的洞,从来没人见过有狼出来进去,另外地下山洞温度很低,狼也没法在那么冷的地方生活,这条危险可以排除。再看地层塌陷这种危险,它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地层塌陷不会经常发生,它总有个产生的条件,我分析我爸的失踪,很可能就是因为存到洞底的桃子太多了,太重了,把洞底给压塌了。另外,所谓洞底并没有认真地去观察测量过,只是过去凭感觉去摸索,自认为它是洞底,实际上完全有可能不是洞底,而只是洞里边的一块大石头在支撑着这下洞几万斤冷藏的桃子,超过负荷便塌陷了,我爸当时正在这块石头上操作,很可能被石头压在底下牺牲了。”
母亲王格华听了女儿的分析,头头是道,心理豁然开朗,便说道:“那你是决心要去了?考虑了很久,才作出的决定?”
“是啊,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夏天过去秋桃又下来了,不能眼睁睁再看着这么多宝贝都成废物,我也不应该让爸爸开创的基业到我手里就中途夭折了!野狼沟共同富裕的道路就是利用狼洞冷藏桃子开始的,不能碰到困难就打退堂鼓,我应对爸爸有个交代。”
王格华归纳了一下,女儿要下狼洞的三个理由是无可厚非的,在理智上应该支持,可在感情上又舍不得,陷入了悲喜交集的矛盾中,抱着女儿就哭喊起来。最后她向女儿提出个条件来,“那你可得多雇几个人一块下去,一定叫建公也下去,他了解洞里情况,还只有他下过狼洞。”
尤创新惋惜地说:“建公已经走了,为了买马那十万块钱……”
王格华就像大梦初醒似的拍着炕沿急切地说:“你爸下洞那天,建公拿来了十万块钱,一大包,他们走后,我把它放到灶炕底下一块石板下边。”
母女二人穿衣点灯,果然找到了这十万块钱。这是尤铁山存钱的小金库,里边还有三个存折,有八万多块钱。
第二天上午,尤创新便把冤枉尤建公的消息发布出去,逢人便问是否知道尤建公兄妹二人的消息。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不知。尤创新决定亲自进城去找建公兄妹,自然也就把母亲交给了臭五先生来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