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姐儿随着欧阳紫去了外城的清溪河上。
河坝上、河边的茶楼酒肆中、高高的杨柳上,到处都是满满的人影。来看赛龙船的人们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地凑成一簇簇地。机灵的小贩在人群中游鱼般地穿梭着,大声叫嚷“冰糖葫芦!”“好吃的糖栗子!”等等,不一而足。
漂亮的少女们,难得出门上街一次,在家人、仆役的陪同下,在隐隐错错的柳树间闪现出入、嬉闹着,一声声雀儿般的笑声,一阵阵轻扬在暖日清风中。
穿着漂亮、鲜丽的少年们,一群群站在不远处,或直勾勾,或遮掩着看向少女们,互相打趣,互相怂恿着伙伴上前。
山石掩映间,有一空旷平坦之地,中央立着一塑像,此时用大红缎子遮上了,看不仔细,此地大概能容千人,已立得满满当当的人了。
芳姐儿此时已换上了女儿家的装扮,嬉笑妍妍地随欧阳紫站在“观景楼”的三层楼上,透过眼前的长长的窗子,看着清溪河上披红挂彩的各只出赛队伍进场。
今日出赛的队伍有十只,各队穿着不同颜色的制服,以示区别。“喝喝哈嘿”男人吼着粗狂豪迈的号子,舞动着健壮的躯干,跳着不知名的舞步,健美而阳刚!
芳姐儿低声问着“大哥,他们在跳什么?”
“这是每年祭祀屈原大夫的活动,这些出赛的人大都是杭州地面上有名望的家族资助的,每年都会有这样的祭祀。听说这舞还有个名叫“示威”!”
“示威?何解?”芳姐儿不解。
“展示男子的阳刚与气力,用来威吓清溪河上的水族,不让河中的鱼怪为难屈原大夫。”
“哦~芳儿明白了。”芳姐儿听过欧阳紫的解释后,了然。
这时,场地上的“示威”舞已经结束了。一位头顶兽骨样,两边垂着绒绒红色毛穗子头冠的祭祀,穿着肥肥大大的祭祀袍站到了台前,大声念着祷文。塑像上的大红缎布也被随风揭开,露出了塑像的真面目——屈原!
巍巍而立,风骨琳琳!
芳姐儿这处观景楼较远,隐隐听到一些。
“大夫,大夫,魂归来兮!
操吴戈兮被犀甲,
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
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
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挚四马,
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
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子魂魄兮为鬼雄。
……大夫,归来兮!”
场上喧嚣的人群早已鸦雀无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祭祀那庄严而厚重的声音回响着。
悼词停下好久后,人群才回过神来。
芳姐儿从未感受过如此庄严的场面,如此震撼人的心灵的祭祀活动!
中国人在百年后,到底丢失了什么?!
是信仰吧!对自己祖先灵魂上的信仰吧!
芳姐儿此时只想大哭一场,旁人如果对自己讲爱国的大道理,还远远没有现在带给自己的震撼强烈。
芳姐儿从未像此时,此地这般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名族魂,中国人自己的留传千年而来的高贵气节!
这是芳姐儿真正意义上参与的第一次祭祀活动。
芳姐儿靠到了欧阳紫的怀里,整理着起伏的心潮。
随着一声号角的狰鸣,各只龙船如同梭鱼般飚出。
水浪滚滚,辖劲四射!黒塔壮汉遒劲的大手使劲擂响着战鼓,指挥着龙船上的同伴,整齐而快速滑动着。
一声声从身体深处吼出的号子“嘿喝!嘿喝!”,激励着比赛者!也刺激着观看人的心脏!
“共骇群龙水上游,不知原是木兰舟。云旗猎猎翻青汉,
雷鼓嘈嘈殷碧流。屈子冤魂终古在,楚乡遗俗至今留。
江亭暇日堪高会,醉讽离骚不解愁”同在观景楼上的,一青衣长衫中年人用激越,爽朗的嗓音趁兴吟诵了一首诗。
众人叫好不跌,纷纷上前结识。
芳姐儿与欧阳紫二人也上前行了礼,称赞不已。
中年人长着一张国字脸,剑眉朗目,笔挺的鼻子,轮廓有些深,似有西域胡人的血统,坚硬的下巴,透着坚毅,一看就让人知道此人不屈的心性。
人生得意须尽欢,没待花落空折枝!中年人颇有些得意的向旁人回着礼。
……
赛龙船结束了。
芳姐儿见到路旁有供人租赁的软轿,兴趣一起,想试试轿子,便扯着欧阳紫上前,花了二十文钱,租下了两顶轿子,施施然往内城去了。
第二日下午时分,郭老爹带给芳姐儿一个噩耗,“大姑娘,前些日子你让老汉我去报信的那户人家,大姑娘还记得不?”
“记得,不是红儿家嘛。郭老爹,她家怎么了?”芳姐儿问着。
“还能怎的,自从大姑娘你让老汉去报信后,老汉看那姑娘的老母卧病在床,做不得什么,就时常过去看看,谁知道今儿一早,老汉得空过去,一瞅,那姑娘的老母已经在昨儿个晚上咽气了。”郭老爹戚戚然。
“咽气了?!”芳姐儿一惊,“那不就只剩下红儿一人了嘛,可苦了她了。”
“可不是嘛,唉,孤苦伶仃的,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也不知有没有钱安葬她的老母喽。”郭老爹感慨着摇头不已。
芳姐儿寻思着,“老爹,我这里有些银子,劳烦老爹一下,跑跑,您老给那姑娘送过去,我们也积积阴德,帮帮她了。”芳姐儿进屋取了五两银子,让郭老爹给红儿送过去。
“大姑娘真是好心肠!老天也会保佑大姑娘的。老汉这就去了。”郭老爹乐呵呵去了。
芳姐儿也没成多想,随之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七日后,红儿找上门来。
青衣素裹,楚楚可怜的红儿,头上带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儿,脂粉未施,素面朝天,脸色惨白地上了门。看到芳姐儿“咚”的跪在了芳姐儿与欧阳紫面前,只道大恩难报,唯有残躯留存,愿意到府上为奴,自己又没有了亲人,请芳姐儿好心收留。
芳姐儿见她着实可怜,问着欧阳紫的意思,欧阳紫道“也好,芳儿你还没有伺候的丫头,本来为兄这几日正寻思着给你买些丫鬟婆子来的,既然红儿愿意来,那我们就收下了。”
“还不谢谢少爷。”郭老爹在一旁高兴着。
红儿头一低,磕了一个头欣喜道“谢谢少爷,谢谢小姐。”主仆名分一定,红儿改口叫芳姐儿为小姐了。
红儿就作了芳姐儿的贴身丫鬟,留在了欧阳府上。
半月后,芳姐儿看着自己此次杭州之行也算完美达成了师傅的嘱托,赢了比赛,保住了“乾坤篓”,杭州的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
芳姐儿离家已经一年多了,有些想家了,与欧阳紫商定过几日就一起回山东刘家村,告知两人的喜事,得到父母的同意。
这一段时日,欧阳紫给芳姐儿添置了好些女装,说芳姐儿还是女装漂亮,芳姐儿听到心上人夸赞自己美貌,心中美滋滋地整日作女儿打扮,日子一长也习惯了。
这一日,芳姐儿带着红儿上街,想买些江南特产带回去给家人。
行行复行行,芳姐儿仔细地挑选着。
“芳儿,你怎么在这里?”耳边响起云赦的声音。芳姐儿转头一看,云赦正站在自己边上。
“云大哥,真巧,你怎会在这里?”芳姐儿惊喜地打着招呼。
“我与朋友到“青云坊”来吃酒,在楼上看到你在下边,就来打个招呼。芳儿你怎地穿女装出门,你瞅瞅旁人都看你看成什么样儿了?”云赦对芳儿的扮相有些不满,有些责怪地说着。
“没什么吧,看看就看看吧,反正不会掉一块肉。嘻嘻!”芳姐儿有些大咧咧地回着话儿。
“跟云大哥上楼去用些饭食吧,等会儿我再送你们回去。”云赦不放心芳姐儿在街上乱闯,关切地邀芳姐儿与自己一起吃饭,狠狠瞪向眼珠子留恋在芳姐儿身上的路人,威吓着他们。
芳姐儿见云赦如此关心自己,很是高兴,爽快地跟着云赦上了“青云坊”。
“青云坊”在杭州城内也算得上名列前茅的酒肆,专营酒水,附带做些精致的小菜于食客佐酒,主要还是美酒这一块,号称“不是美酒不卖”,很是在杭州城内有些名气,吸引着众多酒客骚人。
今日与云赦来吃酒的,都是与云赦一起共事的衙役,见到女客,纷纷起身打招呼。
众人坐定,一黑呼呼的衙役凑近云赦的耳边道“云大哥,这妮子长得好看!是不是我们未来的嫂子啊!”虽是低声,但黑衙役的嗓门太大,低声也如同打雷般响起,众衙役闻声大笑,芳姐儿脸儿有些发红,大声解释“不是的,我只是云大哥的小妹。”
“云大哥的妹子,唉,云大哥怎地从没有听你说起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众衙役起哄。
本听到说芳姐儿与自己是一对的云赦,心中正暗喜,听过芳姐儿的解释后,心情又有些低落。但在官场打滚多年的云赦早练就了“岳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功夫,面色不改地嬉笑着,大声嚷着,让众人不要乱说话。
吃到中途,得知芳姐儿想买些杭州特产,云赦想到杭州城三十里外“桐阳镇”上有一种闻名江南的名产——桐阳酱菜!
桐阳酱菜,留传百年有余,幽游源长,吃过的人无不言好!但是工艺复杂,卖家又敝帚自珍,所以每年的量都非常小,只够附近人家的消耗,远方的人很少吃过,知道详情的人也很少。
云赦还是拖了朋友的福,得到过一坛子,每次吃过这桐阳酱菜,云赦都唇齿留香,恨不得将舌头都咽下去。
芳姐儿本就是爱好美食的主,此时听得一从未见过的美味,心中痒痒,恨不得马上见到。
云赦送芳姐儿与红儿主仆二人回了欧阳府上,诡秘异常地看着二人进去,转身走了。但是芳姐儿并没有看到云赦此时的眼神,从而加以堤防,以致自己的命运至此拐了一个大弯子,走上了另外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