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千户所的官兵和张佑手下的盐兵想比,别说比人了,哪怕是武器都比不上,巡检司配的腰刀可都是张佑高价从淮安官方兵器作坊买来的上品,他手下的盐兵也是半官方军队,他愿意花钱也没人管他。
千户所的官兵呢,兵部的人也要捞油水,南直隶这个到崇祯这代还没兵祸的地方,除了应天府还要脸面以外,发到下面的兵器都是最次的次货。满身流油的吴千户要不是怕每年的核查,他恨不得就让那些官兵刻个木头刀挂在腰上,纵然他不要花钱买兵器,可是要是不核查,他就可以跟兵器作坊的人把这最次最次的兵器造价也对半分了,直接让他们每个挂个木头刀得了。
更别谈这些人的精气神了,巡检司的盐兵再不堪,两年好肉好米的养着,随便拉出一个都能撂到三个千户所的官兵。
但是现在这帮除了亲兵都瘦弱不堪的官兵,在吃了一顿有肉的饱饭后爆发出一股妖异的士气,身体还是那一具具孱弱的身体,眼神却好像几天没逮到猎物的饿狼一样发出阵阵幽光,为了梁开山梁副千户所许诺的一两银子,拿着半辈子锄头的他们现在就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是再转回他们骨瘦如柴的身躯,怎么看都像是回光反照的将死之人。
盐城县城西北面二十里一个小道两边有一片两三里方圆的槐树林,穿过槐树林就可以遥遥见着低矮的盐城城墙了。
这片林子已经有了一些年月了,上面只覆盖着一些零碎的雪花,远看黑压压的一层,让人看了心里凉嗖嗖的。
吴千户是草包,但梁开山不是,跟着算是明末数的上的名将左良玉十来年,虽然跟吴千户打了包票,可带着这帮看着能被风吹倒的窝囊官兵和二百来个关宁铁骑正面交战,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
还是得打埋伏,此时六百来人一大早出来就全窝在这林子里,除了大腹便便的吴千户没来,千户所只要能爬的都来了,吴千户看到功劳在眼前也干脆,家底子都掏出来了,长弓勉强凑了四百,火枪就比海州的施百信差远了,好不容易倒腾出来八十几杆,也都带来了,掉下的一百多人,没有远兵器,就只能拿着蜡杆子了。
过了海洲,从盐城到扬州府之间可就一马平川了,连个土包都没有。看着好像裴龙安带着人想走哪就走哪,但是梁开山不傻,裴龙安不敢太靠西,淮安府当地驻了两卫,他那二百人再厉害又受伤几十人,一万一千二百人的编制吃空饷吃上天总得还掉五六千吧,一人一口吐沫都把他那二百人淹没了。
梁开山肯定裴龙安只能带着人靠着海边走,他们一路逃窜下来,身上不可能带多少干粮,得随地补充,盐城县有城墙有官兵他们是断断不敢进城的,而小村子里的吃食根本应付不了二百人,盐城以北着几十里,只有这槐树林再往北几里路有个上百户的大村子。
官兵没和农民军少打埋伏,梁开山也没少跟着左良玉阴人,别的不行,梁开山就是打埋伏有一手,一眼就看中这槐树林,在这守株待兔已经蹲了两个时辰。
梁开山和他的亲兵有耐心,可别人没有,当官的是熬不住,兵丁是受不了。梁开山是给了一顿饱饭还带肉,可梁开山没给他们发衣裳啊,要过年的天气特别冻,昨晚还下了场小雪,又是蹲在林子里,虽然挡了风,可是阴冷阴冷的,这些兵丁身上就没像样点的厚衣服,虽然也被冻惯了,可蹲了两个时辰了,抖的止也止不住,想站起来蹦两蹦,就被梁开山的亲兵呵斥,小腿以下都被冻僵了,只能搓着手拼命的哈气。
吴千户的堂弟得了他照顾,也在千户所当了一个百户,长的和吴千户一个德行,就肚子上的肥肉比吴千户差了一层,仗着吴千户也不太给梁开山面子,蹲了两个时辰哀声怨气,就差跳起来对着梁开山跳脚骂娘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劲壮汉子骑着马进了林子,都是一脸的精悍在马上也是坐的笔直,身上都有马刀弓弩,其中有一个膀子用布吊在胸前,隐约有血迹渗出。
肯定是那帮关宁铁骑的哨骑,梁开山的三十个亲兵也都有战场上的经验,这个时候都分散在各处,让官兵都趴着别冒头别出声,可唯独梁开山附近那几个副千户,百户没人看着。
那两个哨骑没想到林子里竟然窝了几百人,只是各驱着马下坐骑草草的看了一遍,两人还相互嘀咕着:“裴大人也太小心了,江南这边的兵要有多熊就有多熊,就算有埋伏又怕啥,海州那几百人还不被咱们撵着屁股追。”
“射死他们!”一声猪嚎似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中响起,梁开山猛的回头,就见吴千户的堂弟捧着大肚子从地上蹦达起来,指着那两人干嚎,粱开山大怒,要不是他是吴千户的堂弟,当场就有拔刀把他砍了的冲动。
那两个马上的汉子一惊,拨转马头就往回头逃去,没伤手的那个不忘拔出硬弓对着声音的出处就是势大力沉的一箭,箭支带着破空声擦着吴千户堂弟的肥腮,带出一溜血钉在他身后的树上,吴千户的堂弟半边脸都是血,顾不得喊疼,慌忙一个狗啃屎把头埋在泥地里,说什么也不敢抬头了。
梁开山的亲兵让别动,吴千户的堂弟又让他们射,这时候千户所的官兵才反应过来,对着两个几乎已经要跑出林子的骑士,乱通通的一阵乱射,结果只让那个一只手拉着缰绳的汉子腿上被火枪打中,连人都没有留下。
梁开山胸都快气炸了,简直连草包都不如,不要惊动哨骑这么浅显的道理,辽东军哪怕做大锅饭的厨子都知道,自己就不是养尊处优的爷?大早晨的寒冬在这蹲了两了时辰,被这死胖子一声叫全毁了,不但打埋伏的计划全被毁了,还得和对方正面冲突,对方都是骑兵,现在就算想跑都没地跑去。
不管是不是吴千户的堂弟,梁开山都克制不住的将他拧了起来,不顾他满脸的血左右开弓几个用尽全力的耳光将牙都打掉半边。吴千户的堂弟满脑肥油分不清形势捂着脸还想对梁开山开骂,直接被梁开山一脚蹬出去丈把远,梁开山也是怒极,满脸狰狞的将腰刀拔了出来:“放一个屁,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剁了。”吴千户堂弟只知道喝酒玩女人,看到梁开山充满杀气的表情顿时缩了,趴在地上果真屁都不敢放一个。
让梁开山带着这帮一年没摸过几次兵器的官兵和关宁铁骑正面交锋他心底压根没底,要不是听施百信说对方的战马死伤殆尽,深知关宁战斗的力的梁开山才不会这么大包大揽的把这事揽在身上。
江淮多河,往江南的路可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了。对方探到林子里藏有伏兵,完全可以绕过林子走,梁开山不敢多犹豫,拼的过就是升官发财,一咬牙命令千户所官兵走出林子。
梁开山还是有些本事的,至少这帮像农民更多些的官兵在吴千户的指挥下只能是官兵像农民,在梁开山的指挥下至少也是农民像官兵,有阵势还有那么点气势。
依林列阵,八十杆火枪在最前,百名长矛手居中,四百弓兵后阵,三十梁开山亲兵冲动持法队早早拔出腰刀,列于最后。一帮乌合之众在梁开山的指挥下倒也摆出个堂堂正正的阵势。
哨骑和本队至少都隔着里许的距离,这边阵势刚刚摆好,那边地上便传来轰隆隆的震地声,百余人尽是骑兵的队伍拍马赶到。
狂奔而来的骑阵离着百步之外纷纷拉起缰绳,健马纷纷人立而起,两百多条马蹄落地竟是极为整齐,将大地都是震的一哆嗦,马匹上的骑士个个坐如山削,冷冽彪悍,手持近五尺长刀,纵然隔着百丈,铺面而来的杀气将好不容易凝聚起一丁点士气的千户所官兵冲的七零八落。
梁开山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对方长途奔袭中过埋伏又有伤员,说不定凭着自己手下这六百杂军能胜了也不一定,可当他远远见到这帮散发滔天戾气的骑兵他就知道基本已经没有胜算的可能。
等到百人骑兵到了近前,梁开山看到他们身皮统一的黑色铁甲,即使这黑甲毫无花哨,暗淡无奇,又经过十年的磨砺早已经破旧不堪,远不如他重金给亲兵买来的皮甲好看,可他那号称也是关宁铁骑的三十亲兵本来手提腰刀个个目露凶光,此时却都是满脸的惧色,纷纷向后挪着步子,就差落荒而逃了。
对方百多骑的健马,哪来的战马死伤殆尽,不过此时梁开山连骂施百信的心情都没有了,第一个反应也竟是扭头想跑,没想到腿一软却是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喃喃的道:“黑甲军,竟然是黑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