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若水走后，柳宅依旧平静如初，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暮言日日夜夜在心中牵挂着若水，可在父母面前，始终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陪着暮语弹琴跳舞，独自一人时，便拿出若水的那柄写着“上善若水”的扇子望着出神。柳老爷见京城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更是隔三差五施财施米，救济百姓。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这一日，柳宅的大门再次被叩响。守门的小厮见来人年纪虽小，却是一副士兵打扮，说是手柳老爷之婿许若水之托，前来送信的。小厮赶忙引他来到大堂，通知了老爷夫人和两位小姐。暮言急忙跑来大厅，暮语随后紧跟而来，见柳老爷柳夫人已经来了。暮言看见这个士兵，很是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也来不及细想，边问道：“这位小哥，你有若水的信？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
“想必你就是柳大小姐了。”来人停顿了一下，“我没有许大哥的信，只有这个。”说着，从腰里取出一柄沾满了血的折扇，抬起头，递到暮言面前，眼里噙满了泪水，“这是许大哥让我无论如何要转交给你的。”
暮言看着那把熟悉的折扇，良久，才颤抖的接了过来。她不敢再问了，她怕结果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手里拿着扇子，她似乎能感觉到血的温度，一种可怕的意识告诉她，这血是若水的！
“许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暮语见姐姐不问，便着急的问道。
“许大哥他……”那人痛哭失声，“战死沙场了！”
“什么？”暮语瞪大了眼睛叫道。看看身旁的姐姐，猛的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落在了手里的扇子上，眼神一片茫然，像是看到了什么，随后便瘫软在地。站在身后的小莲赶紧抱起暮言的头，暮语和青青也上前，一起将暮言送回了房。
等暮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暮语守在床边，见姐姐终于醒了，连忙起身为她倒水。暮言在小莲的帮助下，用尽全力的坐了起来，靠在床上。
“姐姐，快喝口水。你终于醒了，爹娘都吓死了。”暮语把谁递给暮言。
“那个士兵呢？走了没有？”暮言没有接水，问道。
“知道你醒来肯定有话要问他，他说要走，被我再三留了下来，答应明天一早再走。”暮语说。
“那你快把他叫来，我有话想问问他。”暮言脸色苍白，却还是坚持要找那个士兵。暮语无奈，只得让青青去把他请了过来。
暮言让小莲端了椅子，请他在床前坐下，问了他很多若水在军中的事，才知道，若水在身染风寒时，仍坚持上战场，不幸死于清军手下。战争结束后，我军去战场寻找是否有生还的人，这位小哥终于在人堆里找到了若水，那时若水尚有气息，将这柄折扇从怀里掏出，交给他，让他务必交到暮言手上，还告诉他，他骗了柳家，他的爹根本就不认识柳老爷，他说说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接近暮言，请求暮言不要怪他。交代完此事，若水便撒手人寰了。暮言听过之后，再一次以泪洗面。她怎么会怪他呢？她给他的只有爱，和无限期的等待。暮语站在一旁，也是泪流满面。
“这位小哥，你好生面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里？你和若水是怎么认识的？”良久，暮言眼含泪花问道。
“我本是京城人，因父母双亡，只能沿街乞讨。一日，我实在太饿了，就在街上偷了一个包子，被人追打。有幸的是，许大哥救了我，他不仅帮我付了包子钱，还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营生。”说到这里，那小哥实在忍不住眼泪了，泉涌而出。暮言想起那日，初次与若水相见，原来若水救得人就是他。那小哥擦了擦泪水，“后来我用这银子开了个小铺，维持生计。因国家有难，便从了军，老天有眼，让我又遇到了恩人！”
“那你怎么能回来的？”一旁的暮语问道，“军队里不允许士兵随便外出，你怎么还能回来？”
“是这样的。在一次双方交战时，指挥我军作战的将军不幸落于马下，清军借此机会正准备将将军一刀致命，幸亏许大哥及时上前，为将军挡了一刀，救了将军。许大哥死后，我找到了将军，把他的遗愿告诉了他，所以，将军才开恩，让我完成许大哥的遗愿。”
第二日，那小哥走后，暮言带上若水身前穿过的衣物，还有那两把牵引他们走到一起的扇子，和众人一起来到后山，把衣物和扇子放到了一个棺材里，为若水立了一个衣冠冢。碑上刻着“先夫许若水之墓”。此后，暮言时时前来拜祭，还会带着琴，为若水弹奏。“悲风扫清秋，落叶自是愁。空谷悠悠，谁家新妆倚楼头？梦里苦寻觅，惊醒泪两行。为君沉醉，酒醒时候苦断肠……”山上总是会传来这样一些悲凉的歌声，伴着令人心碎的琴音，飘在京城的上空，就算是陌路人，听了也会不禁叹息。
其实，这京城，这江山，难道只有这一个柳慕言在吊唁死去的夫君吗？不是的，她的歌声琴音，总是会惹得许许多多失去丈夫的女子躲在屋子里哭泣，她们有着共同的悲伤。
事实往往是残酷的，大明军队未能保住江山，李自成的军队引着金军顺利入关，崇祯皇帝也以身殉国。大明江山就此完结。满洲国改国号为清，从此，满人入主中原，汉人处在了满清政府的统治下。
满军入关的消息似乎并不是那么让人惊慌，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到的。处于天子脚下，京城还算是平静的。柳家的生意大不如以前，但维持生计还绰绰有余。
一日，清军的一支军队，进京向皇上汇报剿灭南方明朝余党的情况。走在前面的是一匹白马，马上端坐着一个将军模样打扮的人。年纪不过三十，剑眉鹰眼，脸上棱角分明。穿着银白色的盔甲，身旁挎着一把剑，带着高高的头盔，身后披着一件白色的战袍，左手拉着马缰，右手持着一支鞭子。侧后方的人骑着一匹黑马，除了衣服是黑色的之外，模样打扮与前面的人相似。紧跟其后的是八匹马，骑马的人都是将士打扮，两两并列，最后面是望不到边的士兵，手持长矛，有条不紊的走着，每走一步，身上的军装就会发出整齐的声音。
军队路过柳宅。只见那位将军勒了一下缰绳，白马便放慢了脚步。将军抬起头来，看着“柳宅”二字，心里想道：“这是什么人家？家宅如此之大，如若是前朝官员的宅第，皇上早已削去官位，没收了财产，怎么还容这样的人家存在？”猜想间，马儿已经过了柳宅大门，将军重新抖擞了精神，准备面圣。
就是将军的马路过后，柳宅的门开了。暮言一身素装走了出来，小莲在身后，提了一个食盒，后面还有一个叫素英的丫鬟，抱着暮言的琴。暮言看到有清军走过，朝着领军人的方向望去，看到那匹显眼的白马和马上一身白色装扮的人，她斜视着那人的背影，知道是清廷的将军。暮言恨满人，比她热爱大明王朝的父亲更恨。因为她的未婚夫死在了满人的手里，这种恨在她的心里藏着，只会越来越深，不会因为时间的洗涤而变淡。暮言来到后山，从食盒里端出祭品，亲手摆上。烧了一炷清香，祭奠她心里的夫君。小莲已经摆好了琴，这时，日已西斜了。暮言坐在琴前，拨动着琴弦，这是一曲《江城子》，是暮言根据苏轼的词《江城子》所谱的曲，“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今日不知因为什么，暮言比往日更加伤心，或许是因为她看到了杀害自己夫君的仇人从眼前走过，却无力为夫报仇，也或许，是这一曲《江城子》，让暮言感受到了生命的绝望和凄凉。久久，暮言凝望着若水的墓碑，不忍离去。
再说那将军，见到皇上后，便禀明了剿灭余党的情况。皇上见乱党已除，便赐了一座将军府，让将军安心在京城住下，以此笼络将士之心。
“皇上，末将在进京时，看到京城里有一座大院。末将知道皇上已将前朝官员的府第都没收了，怎么还有这么一座大院？”将军立在皇上面前，双手抱拳，垂首问道。
“赫达将军，你说的这座大院朕知道。也曾有官员提到过，朕也派人查了，可是查不出来一点与明廷有关联的人和事。朕猜想，可能这就是一座京城富商的府第，与明廷没有关系，于是也就不再追究了。”
“皇上仁德之心，厚及子民，末将深感钦佩！”
“不过，”皇上站了起来，走到将军身后，“话虽如此，我大清江山得来不易，也不得不防。赫达将军若有时间，也可深入到那大宅，替朕探个究竟。”
“末将遵旨！”
原来，这位身着白衣的将军正是满洲正黄旗大将，赫达恩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