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云飞和罗嬗走在河边小道上,两个人都默不做声的看着那一轮如火如荼的夕阳,凄美落寞的挂在天边,那般的伸手可及却又是那般虚无遥远。半边河水如同眼开了的胭脂红,粼粼细波蚕丝渔网般直要将人的心缠绕千结。
云飞声音低的如同说给自己:“总得想出个法子才行。“
罗嬗转头看着他,一双眸子宝光流转;“你是说傅大哥他…….”
云飞轻轻叹口气:“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傅大哥对他叔叔都如此畏惧遵从,见了他父亲只怕是连话都说不齐全,如何指望他能够说服他爹?”
罗嬗眼中宝光暗了下去:“你这莫不相信傅大哥?”
“不错,若是能信的他,也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那你一定要想个法子帮帮他们。像方大哥聂姐姐这般神仙一样的眷侣如果都不能在一起,那这天下就没有人配成亲了。”
云飞方要回嘴,却见前面走来一男一女,看样子像是夫妻俩,男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一边走一边不时用脸去亲亲孩子,极是疼爱,女的在旁边着急道;“你别老是亲她,他还睡着里,莫要吵醒了。“男的笑:”这就到家了,醒来就更好了,她一哭,爷爷奶奶还不知得乐成啥样呢。“女的面有忧色;”你真的肯定你爹能认这个孙子?他早就把你赶出家门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不是你好几年没生孩子要休你我不干才发狠把咱们赶出去的吗?如今孩子也有了,见了这个大胖孙子乐还乐不够呢,那儿还舍得往外赶?前些日子不是还让小弟送来孩子的衣服吃食吗?他们这是碍着脸面死撑着呢,小弟说爹早就后悔了,只几天急得天天在家转磨儿呢。“
女的嗤的一笑,撇嘴道;“我才不去呢,急死他们。“
二人渐行渐远,河边有几位村妇在换洗米菜,一人道;“哎吆,刚才那不是村东老随头的大儿子吗?”
“可不是吗,傍边那个女的是他媳妇儿,对了,不是早就被赶出去了吗?”
“还不是因为儿媳妇过门两年了没生孩子,就逼着儿子休妻另娶,那儿子倒是个有情有意的,被逼的带了媳妇儿落户到邻村去了。这不过了这几年谁知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听说老孙头天天念叨要让他们回来呢。”
“就是,这会孙子已有了,自然该让儿子媳妇回来住,这才是一家人呢。”
几个村夫叽叽喳喳又说笑起来,云飞忽的灵光一闪,大叫道;“我有办法了!”
罗嬗下了一跳;疑惑的看着他,云飞笑;“我想到办法了,咱们就说聂姐姐有孩子了,你想啊那傅家如今人丁稀少,傅老爷不知又多想抱孙子呢,再说他再很狠也不能对自己的孙子下手啊,你说对不对?”
罗嬗更加下了一大跳:“你胡说什么啊?聂姐姐哪来的孩子啊?你…..你这谎说的也太大了,要是聂姐姐到时生不出来咋办?”话出口脸已羞红。
“那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了,反正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先让他们成亲。以后说不定就真的有了孩子呢有了呢?你没听刚才那人说的话吗?”
罗嬗仍是忧心忡忡道;“可是……”
云飞急道;“那你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这啊那的,我瞧你就是嘴硬胆小!”
罗嬗也急了,“你就按你说的办好了,可傅大哥他能说得出口吗?你能说服他吗?”
云飞嘿嘿一笑,嘴角得意的一挑,罗嬗看的心惊肉跳又眼醉神迷,“我自有主张,你就看好吧,这次我一定让傅大哥码码定定娶了聂姐姐。”
博弈的眼光越过一排排甲胄齐整、刀割剑戟的将士,掠过一座座白色的营帐,最后落在虚无缥缈的远处,湛蓝的天空浓郁深邃的似要将人吸入其中,一颗心直如要化开了一般,许是盯了良久,博弈感觉眼睛涨得酸涩涩的,数千将士列队站立,却是除了旌旗被风吹动发出的猎猎轻响,竟不闻一丝声音,蓦地一种大战前的感觉传遍了博弈的全身,那种恶战前的寂静,几乎让人窒息,分明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决战,如同一帮衣衫褴褛的乞丐和虎狼一般的嗜血铁骑的对决,天下第一剑客和可怜的初学者的决斗,那种深深的绝望原来不只是梦里才有。高高的将台虽是仓促搭起,却足以让数千将士清晰的看见他们英挺的主帅忽然战抖的身子,台前的数十位领兵将军也诧异的看到了他苍白的脸色。
博弈勉力自持着没有失态,但思绪却无论如何也难以评定,他向来老成持重,早已习惯了在不动声色中决战沙场,铁血家国。长衣猎猎,风急天高,帅字旗下的英挺身影,早已可进了将士们的心中。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回大帐的,第一次他有了一种深深地恐惧,这种恐惧蛇一般死死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呼吸、难以自持。他似乎回到了童年,无力的四顾想寻求帮助,可是每一个人,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甚至家仆嫲吗都肃眉正色,众口一词;你是傅家子孙,凡是都不能忘了身份,应该顶天立地,那种儿女之态万不可有。可是他觉得很累,他已身心焦脆,疲惫不堪,再走一步都是那般的艰难,也许前面已是万张深渊,可他却没了退路。
驿馆内。
云飞给博逸丢了一个眼色,博逸看了一眼父亲,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傅俨跟哥哥说了一会子闲话,心神不定地端了茶盅啜了一口茶,用盖子撇着里面的茶叶。云飞急得连连冲着博逸使眼色,博逸鼓起勇气,叫了一声爹,傅俨抬起头道;“什么事?”博逸懦懦的,又叫了一声爹,傅俨诧异起来,探寻的看了他一眼,傅淳在旁看的着急:“博逸,你今天不是有话要跟你爹吗?快说呀。”傅俨看了看弟弟,又看看儿子,愈加疑惑。
博逸只得硬起头皮,站起来低低道;“爹,我想……我想…….”
傅俨皱起眉头;“你想怎样?为何吞吞吐吐?”
云飞心下直叹气,搓着手恨不能替他说。
“我想娶了寈缇。”终于说出了这句压在心底七年的话,博逸长长出了一口气,忽觉一下子轻松起来,一双眼睛却始终不敢看父亲。
“你…..你说什么、“傅俨大惊,一双眼睛盯着儿子:”你再说一遍。“
博逸轻轻却坚定的:“我想娶了寈缇。”
傅俨怒不可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傅淳急跟着站起,上前一步道;“大哥,你先别生气,听博弈……”一句未了,傅俨厉声喝道;“傅淳,你难道没听到他的话吗?他如此大逆不道,难不成你也昏了头还要替他说话?”
傅俨比傅淳年长许多,向来对这个小弟弟疼爱有加,此时想是气的佷了,口不择言,傅淳亦从来未见哥哥对自己这般色厉,一时也是僵在当地作声不得。
傅俨盛怒之下抓起桌上的杯子用力向博逸掷去,傅淳急叫;“大哥!”却是离得远,阻拦不及,眼见得杯子直直向博逸头上砸去。博逸跪在地上,并不敢躲闪。眼见得杯子就要砸到头上,蓦地里一人扑到身上,“啊”的一声之后便是茶杯摔在地上仓朗朗碎裂的脆响。
响声未歇门外已然冲进数名护卫亲兵“大人……”见此情景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傅淳挥了挥手,亲兵立时退出关上了房门。
房内傅俨余怒未息,转身从架子上拔出剑来就要向博逸刺去,傅淳死死拦住,急叫;“大哥息怒,万万不可啊!“傅俨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向者他,今天我不杀了他,待他作出那无法无天的事来,你我还有什么脸面?“
“大哥,你要教训他也得慢慢来,博逸如今带兵在外,你好歹也要给他留些脸面。再说博逸此次乃是立了大功,不日就要回京复旨,你打伤了他皇上面前如何交代?”
听得傅淳提到皇上,傅俨果然住了手,傅淳趁机夺下剑来。再看博逸脸色苍白,身上洒了一些茶水,却是毫发未伤。云飞站在旁边揉着肩膀吸气。刚才见傅俨怒砸儿子,博逸又不敢躲闪,眼见得要头破血流,云飞只来得及护住博逸,好在一扑之下博逸身子一歪,那杯子砸在云飞肩头滑出,并没击中要害。那傅俨是练武之人,素以刚硬著称,盛怒之下不及细想,出手甚重,只这一下便痛的云飞直咧嘴,见傅淳快步赶来,只得忍住。却是肩上一块碗口大淤青。只说没事。傅淳松了一口气。转身对傅俨道;“大哥,你怎么出这摸重的手啊,幸好没有伤筋动骨的。“
傅俨冷眼瞅了,此时心下亦有些后悔,且不说儿子是自己的,便是皇上面前就交代不了,看看博逸终究再硬不下心来,恨恨道:
“从此不要再提此事,立时与那女子一刀两断,否则我就没你这个不肖的儿子!”
博逸眼中含泪,只不言语。
傅俨见了心头又怒,厉逼道;“你现在不表态,就别怪爹出手。悔不该迁就了你这些年,如今竟是目中无君无父了,若不除了她,迟早傅家一家的身家性命都会断送在你的手上。”
博逸如闻霹雳,颤声道;‘爹,你要怎样对她?“震惊之下如履深渊,一颗心直向下坠去,绝望的已无了任何念头。
傅淳万料不到事情竟到了如此地步,一时也是呆住了。
傅俨咬牙喝道;“来人!”
“不要啊,爹,不要,寈缇她救过儿子的命啊,她救过数千将士的命啊,爹,你不能啊,”
博逸膝行上前,俯在地上不住磕头。
傅俨一脚将博逸踢开,傅淳急上前扶住,亦红了眼圈。
云飞急切间脱口而出;“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怎莫办?”
屋内众人一时全都瞪大了眼。
云飞索性冲着傅俨叫道;“傅大人,就算聂姐姐有罪,但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那可是你们傅家的骨血,你就忍心下得了手?”又冲着博逸急道;“傅大哥,你快跟你爹说啊,要不你的儿子可就没命了!”
傅俨瞪着儿子:“这是真的?你真的跟她有了孩子?”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只能拼力一搏,博逸一咬牙;“不错,寈缇已有了傅家的骨血,所以儿子才斗胆禀告。”
“……….”傅俨半晌没说出话来,屋内死一般的沉寂。虽是暮春天气,犹觉背上隐隐渗出汗来。
勉强稳住心神,转头对傅淳道;“你瞧如今该如何?”
傅淳一时亦自踌躇,知道;“此事须当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要保证不再出什么事情。”
傅俨长叹一声,心下烦躁不安,只觉这辈子行军打仗,出生入死,也没此时这般难以决断。
云飞在旁一笑;“我倒有一个主意,只不知大人信不信的得过。”
傅淳虽只见过运气几次,却知他极是机灵,鬼点子甚多,此时闻听不由心中一喜,对云飞道;“你快且说来听听。”
云飞看了傅俨一眼,见他也神情甚是关注,当下大了胆子,笑道;“这件事叫我看来没那么难办,其实你们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聂姐姐人品既好,又生的美貌,还救过傅大哥的命,副大哥娶了她又有什么不好?这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先前听见云棋这般说所有人都满怀希望只到他果真有甚好办法,听见如此一说不由大失所望,傅淳苦笑;“你这是什么好主意?要是能娶还用这般折腾吗、你这岂不是跟没说一样?‘
“你们之所以反对聂姑娘和傅大哥的事,就是因为聂姑娘的出身,因她是蒙古将军的女儿,怕沾上通敌叛乱的罪名。再就是她低贱的出身,不配你们傅家的显赫门第,我说的可对?如果我出的主意能让这两样都不成问题了呢?”
“云飞,你果真有什么办法不成?快说出来听听,就别买关子了。“
傅淳急切间连云飞的揶揄之语亦没听出来。
云飞冲他笑了笑,不再卖下去,正色道;“傅大哥,你初见聂姑娘的时候,她有多大?”
博逸看着云飞一脸茫然,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十七岁。”
“那她那时的容貌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博逸想了想,老老实实道;“自是变化很大。一是那时她年纪尚小,而今已过去了七年,容貌身形早已不同。大漠风沙大,条件苦寒,常年在那里的人和内地之人当然会有很大差别如今……她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原姑娘了。”博逸不禁微笑,自是想起了那时情景,心中一阵温馨。
“不错,既然如今的聂姑娘和以前可以说是判若两人,那么便是熟识她的人现在也难以确认,何况我听说聂姑娘虽是蒙古将军之女,但其母本是江南大家女子,因父亲涉案一家流放漠北才被抢掠去做了女奴。她虽是将军的女儿,却因身份之故一直在外面和那些奴隶住在一起,活了十七年几乎没见过她父亲几次面,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也没几个。就是有人想兴风作浪,只要咱们一口咬定不认账,就死无对证。朝廷上的事我不懂,但我想以你们傅家的地位和傅大哥的能力,想要保护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傅俨和傅淳对视一眼。
“但若想保的她一生周全,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娶了她,这只怕也是傅大哥这些年最大的心愿了。但聂姑娘即使没有了将军女儿的特殊身份,凭一个孤女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傅家的大门的。“博弈低了头,傅淳急道;”说下去。“
“傅大哥的原配夫人早两年没了,傅大哥也一直没有再娶,以后正室之位不妨就一直空着,聂姑娘嫁过去只是一个侧室。聂姑娘的身份我们可以给她重新安一个,那她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虽然身份仍是低,但做一个侧室应该过得去,只是排场小些有些委屈聂姑娘,不过这样就没有人会去注意,稳妥一些。只是聂姑娘的身份我就爱莫能助了。”
傅淳大喜;“不错,我可真是茅塞顿开呀,以前这摸好的注意怎么就没想到呢?大哥,你说呢?”
博逸眼睛一亮,期盼的望着父亲,满眼恳求;“爹!”
傅俨手抚胡须,半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只是这聂姑娘的身份一事,尚需斟酌。”
博逸听父亲如此说,知已同意此事,喜极而泣;“儿子谢谢爹,给爹磕头了。”俯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铿锵有声。又朝傅淳磕下头去,傅淳不禁莞尔;“博逸,你最该谢的是云飞,要不是他,今儿只怕难过。”
云飞吓了一跳;“别别别,这个我可受不起,还是等你和聂姐姐成亲的那天请我喝喜酒就成了。”
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重新坐下后,傅淳道;“我看此事还是尽早下手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傅俨道;“你素来办事稳妥,此事还是你费心操办吧。”
傅淳点头;“大哥放心。我方才想起一人,身份倒是合适。”
“喔?“
“就是甘陕巡抚李凯。他这些年久在边陲,听说收养了许多阵亡将士的遗孤。圣上还曾经为此事褒奖过他。他是大哥旧属,又是大哥你一手提携起来的,正好前些日子刚刚进京面圣。我今日便修书一封,将此事告之于他早做准备。你看如何?”
傅俨点头:“不错,此人处事慎密严谨,又是你我亲信之人,当可托付。只是书信需派一妥当之人,万不可走漏风声。”
“大哥放心,我自理会的。博逸,我看事不宜迟,你明日便将此事告诉聂姑娘,等回信一到,尽快将她送到京城,我自会派妥当之人一路护送。你尽早进京,请宜妃娘娘瞅时机将此事在皇上面前先入为主,只要皇上一句金口玉言,任谁也不敢再聒噪。待得我们回京,便将婚事办了,总算放下了一桩天大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