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往迎香楼路上走的时候。
婉婉便看着锦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么?”
一想起他刻意隐瞒自己,连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都没有露出来,婉婉便觉得万分寒心。他要走,最起码要收拾行李,可是婉婉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他竟然不露出一丝端倪。
“这不是,还没定嘛。”锦麟的睫垂着,遮住他的眼睛,他有些心虚地说。
“是么?”婉婉这一刻,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他的心,“你要走了,却不告诉我。今天如果不是十三爷说出来,你是不是就悄悄地走?”
这厢锦麟就有些窘迫地看了婉婉一眼,婉婉则是面不改色的淡然。
窗外的灯火稀稀疏疏,只有那远山,如泼了最黑重的墨色,死一样的沉寂。
“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让你想那么久,犹豫那么久。难道对着我就那么难说出口?”婉婉的唇,犹如开败了的花,苍白地一张一合。她忍着眼里的雾,不让它化成水,皓白的贝齿轻咬下唇。
“这次回西北,人事都有了变动,如你之前所说的,年羹尧掌了大权,我和他并不熟悉。再说九爷也要去西北。这一下,局势就变得有些复杂。而且现在西北还未稳定,一片混乱之下,我怕是没有心力再去顾着你,可是如果你跟着我去,我便会分心。所以我想着,不如让你留下来。我是不能让你呆在和熙府里,我这一走,那里对你来说便是十分危险。浩言那里难免和敏兰也有来往,也不安全,更别提他业已成亲,把你托给他并不稳妥。所以我想,和十四商量,把你托付给他。”
“我知道了。”婉婉松了握紧的拳头。
“婉婉,你等着我,最长三年,我便回来。万岁爷答应我,等我一回,便允我休妻。你等我,等着我回来娶你。”锦麟看婉婉一脸木然的表情,心里慌乱地许下誓言。
婉婉心里清楚,他有事瞒着自己,想了一想便低着头,咬了牙下决心说道:“我等你,等你回来再说。”
锦麟听了这话,便以为她允了,悬着的心,一下归了位。
马车到了迎香楼门口,婉婉低头出了车门,两滴泪啪啪地打在车辕上,待她抬头,风已然风干那两道泪痕。
几人上了二楼包间,胤禟直接点名要顾莹莹相陪。
那顾莹莹抱着琵琶进了房子,婉婉一看,果然是个美艳非凡的尤物,身材高挑纤长,穿着低胸的玫红色罗裙,那两团雪白呼之欲出,随着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随着她的出现,胤禟就有些按捺不住,上前掐了她的腰一把。另一只手顺着那S形的腰线,下移到了她的臀部。
顾莹莹轻巧地闪开,抛给胤禟一个媚眼,娇滴滴的声音道:“爷好讨厌。”
婉婉这时便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双臂。顾莹莹给大家施礼,到了胤禵的时候,那声十四爷,声音媚得犹如喝了****。
胤祥轻巧地避开她要搭上自己肩膀的手,那顾莹莹跺了跺脚,便朝婉婉和锦麟这来。
她先是给两人福了个身子,然后很是哀怨地看了锦麟一眼道:“贝勒爷只记得小曼,却不到莹莹这里来。”说着顾莹莹便要往锦麟的腿上坐。
锦麟一脸尴尬地推开她,婉婉的脸则像是冰窖里出来的冰棍一般。
那顾莹莹见锦麟如此反应,微微地愣住了。
那胤禟却说:“锦麟你这可是推了人家美人恩啊。谁不知道这顾莹莹****之日起,便是你包了身子,就连我们也是不接的,要等着那契满了之后,所以我们只能喝喝花酒听听小曲。”
听到他这话,锦麟的脸已经是十分难看,有风雨欲来之势。
婉婉这时候却靠进他怀里,露出那娇柔比西子的媚态来,“这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莹莹姑娘,得罪了。不如,姑娘给我们唱支曲儿或跳个舞吧。”
那顾莹莹扭着翘翘臀走到窗前,婉婉看着她身后那缓缓升起的一轮月,犹如看到了月下的昙花。
这是很可笑的一种心理,这顾莹莹既然身在风尘中,又怎么会如昙花?婉婉甩掉自己心中古怪的想法,推开锦麟坐直了身子。
那顾莹莹把琵琶给了琴童,又说了几句,只见那琴童便坐在椅子上,摆好了弹琵琶的架势。
随着一曲春莺啭,音乐绕梁而起,那顾莹莹的身影,随着音乐舞动起来。
藕臂轻抬,莲足迈,欲拒还迎露羞颜,那宽大的袖,遮住月拂过脸,慢慢移开,便让人分不清,是那轮月来的美丽,还是人更销魂。
一曲毕,婉婉竟然看得痴了,心里感叹,怕是只要是男人便无法抗拒吧。
接着便是叫好的声音,胤禟的公鸭嗓和胤祥温润如玉的声音很不协调地一起响起。
“莹莹感谢各位爷谬赞。”顾莹莹福身。“小姐,你那句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莹莹可不喜欢听,丢了莹莹面子不说,还伤了和气。不知小姐是否愿意和莹莹比一比,如果莹莹输了,便认了小姐的话,若莹莹赢了,小姐就当还给莹莹一个面子。”
婉婉心里突然涌起对这个女子的喜爱,她虽是风尘女子却有大家风范。
婉婉拨开锦麟拉她衣袖的手站起来,“不知莹莹姑娘想比什么?婉婉我不会琴棋,亦不会书画。但是要我放弃,却又是不能的,我打心眼里佩服莹莹姑娘这样的女子,怎能不比而降。”
“小姐如此说,不如让你来选,就选你会的。”
婉婉听她这样说,走到窗前面对她,“那不如就比唱曲儿吧。”
顾莹莹听她这么一说,眼神里一丝诧异,谁不知道自己,最拿手的便是曲儿。但是看婉婉坚定的眼神,便应允下来。
顾莹莹激赏地看着婉婉,竟主动提出帮她抚琴。婉婉笑,婉言拒绝,说只是清唱。
顾莹莹只好作罢,坐下边抚一曲长相思,那娇滴滴的声音,如黄莺出谷。那曲和词中,唱出一个小女子,带着爱意,盼郎归来,长长的盼,久久的等,抱着满怀爱意,却等来满心凄凉。
婉婉抬头望月,那嫦娥,该有多寂寞。
琴音停,曲声断。又是一阵好评声。
“这首曲儿,送给莹莹姑娘,再来便是送给婉婉自己。”婉婉明白轮到了自己,靠在窗棂上,清冷的嗓音对月而歌。
夜风轻轻吹散烛烟
飞花乱愁肠
共执手的人情已成伤
旧时桃花映红的脸
今日泪偷藏
独坐窗台对镜容颜沧桑
人扶醉月依墙
事难忘谁敢痴狂
把闲言语花房夜久
一个人独自思量
世人角色真是为谎言而上
她已分不清哪个是真相
发带雪秋夜已凉
到底是为谁梳个半面妆
婉婉唱了一段,便听见一阵笛声响起,她依旧唱着,只是眼神往笛声方向望去,却只见楼下院中,一身紫色长袍的男子站在树下,吹的正是她的半面妆。
月光在她的侧脸留下一片暗影,婉婉清冷的声音,如窗外那轮宛若挂在黑色天鹅绒上的明月,带着可望而不可及的怅然。而那幽幽的笛声,就如一阵清风卷起月下飞花。
歌声笛声相伴,锦麟心中苦涩。
胤禵想起那日桃林里遇见的她,却又觉得物是人非,今晚的她为何带着哀伤,不是那天快乐的她。心里想起她知道锦麟要走时的反应,心里竟有些酸。
“诶。”随着婉婉一声长叹,一曲《半面妆》让在场的人各怀心事,一阵静默。
却只闻窗外传来一阵掌声,啪啪啪,响亮非常,婉婉往窗外看去,只见那男子走出树下,抬头望着自己。
那男子生得阳刚,国字脸有棱有角,剑眉长眼、伏犀鼻,那红唇带着轻狂的笑,婉婉看他五官,竟然是西域人的样貌。
那人带着浓重的西域口音:“姑娘的歌便是我们那最甜美的葡萄,最香醇的美酒,最甘冽的泉水。在下策凌。叨扰了。”
众人皆醒,跑到窗边来看,那男子见那么多人来看,便小跑着踏上墙面,借力飞出墙外而去。
婉婉不会想到多年后,她还会再次见到策凌。
“今日这一曲,若要比曲儿,都美妙非常,只是婉婉姑娘的要新奇一些,可要若比这唱,婉婉姑娘却不逊分毫。”胤祥走回位置上。
那顾莹莹也站起身子,对婉婉道:“小姐,莹莹认了,还要谢谢小姐,送莹莹这样美妙的曲儿。”
婉婉看着她的眼睛,指着自己的胸口道:“你也是个奇女子。你的这里,住着高贵。”
顾莹莹的心,就像春风拂过。她以为,自己这一生终将这样,被人当作尘埃,淡漠地看她在风尘中沉浮。心里那希望之火日复一日暗淡下去,几乎就在她以为等不到的时候,来了这样一个人,明白她的无奈。明白她也是普通女子,如果不是命运弄人,她也可以守着那清白的身,找一个相爱的人。
两人相视而笑。
胤禟喝多了酒,看着两人美人儿在那笑得如花似玉,心里便有些痒,于是叫了妈妈去,找一个红倌搂了。
这又多和了几杯,便向锦麟旁敲侧击道:“锦麟,你看你这一去西北,婉婉姑娘一个人多可怜,刚好我府中还缺丫鬟。”
这句话一出,不等锦麟回答,婉婉便开口道:“贝勒爷已经把我送给十四爷府上。九爷要得晚了。”
那胤禟一听是送给胤禵,只能边搂着那红倌,边狠命往口中灌酒。
胤禵看了一眼锦麟,又看了眼婉婉,露出他那妖孽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