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急忙将方才的事情经过简单同代理管事这么一说。
那妇人想是素日在众人心目中颇有些威望的,只听她重重闷哼一声,瞧了瞧惶惶然不知所措的大嫂子,又瞧了瞧那厢寻死觅活的小朱姑娘,才慎重道:“一个说,是被小朱姑娘摔过来的火钳砸到了脚才摔倒的;一个又说,是大嫂子蓄意为了陷害她,才故意摔倒的,是不是?”
旁人急忙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于是吩咐:去把旁边那火钳拾过来瞧瞧,又说:“大嫂子,这里也没外人,我看看你脚被砸伤到哪儿了?”
那大嫂子见她办事还算公正,本身粗人一个也不会顾忌些什么,急忙撩起长裙,露出一小段小腿,果见上面一片红肿,隐隐浮现出两道泛青的痕迹。
旁边又有人取了火钳过来,那妇人看了看,横竖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便转而询问小朱姑娘:“你便是拿这只火钳砸伤大嫂子的?”
她这话哪能这么问,不是找着空子让人家钻么?
“冤枉啊!”果不其然,她能承认了才是怪事,朱颜姿心想,我这便给她来个无凭无据无对峙,看她能将我怎么着?心里这么一想,表面上便又故技重施,一行清泪潸然而下,凄楚道:“您也看见了,那火钳明明是从炉灶旁边捡过来的,又怎可能是我拿来砸伤了大嫂子的呢?若欲加诸他人之罪,又何患无词?大嫂子事先蓄意做好了痕迹,便只待您问起,好当众显摆一番陷害于我,我,我当真是百口莫辩呀!”说完又凄凄哀哀哭得好不叫人怜悯。
听她这么一说,围观群众更是群情激愤,指着那大嫂子一顿破口大骂,只恨不得一人过去踹她一脚,幸亏管事的在场,这才不至于乱了套。
管事的眼见压不下众怒了,急忙平伸双臂凭空按了按,说了句公道话:“大家伙也别激动,大嫂子这人,素来耿直厚道,你们心里也是清楚的,小朱姑娘新来,我们还不了解,也不能单听她一面之词……”
“耿直厚道?”旁边有人尖刻地叫起来:“把大伙儿的早饭给泼地上,果然够耿直够厚道啊~哼!”
于是立即有人义愤填膺地附和:“就是就是,看她今儿个这般作为,便知道是个背地里不老实的!”
这一说起来又没个完,吵吵嚷嚷似要闹翻了天,管事实在包庇不下去了,只得叹息口气,问道:“大嫂子,你说小朱姑娘害你,可有证据?”
“这……”大嫂子被众人骂得狗血淋头,早已六神无主,一时被管事问起,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惶惶然左右环顾,拼命地在心中回忆当时的情形,似乎,好像,真的没有任何证据耶……
她焦急不安,嗫嚅着,悲哀地望向周遭素日明明都与自己交好的众人,不知道为何临到头来他们黑白不分,竟没一个向着自己的,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她素来对人就友善亲切的,从不拿辈分架子,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嫂子觉得自己心里面百味翻腾,偏偏又十分笨拙地形容不出那到底究竟是什么滋味来。
“其实……”人群中传出一道娇弱的声音:“我觉得吧,大嫂子人这么好,肯定不会说谎的,也许是什么地方误会了吧?”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十来岁的小女童,从人群中挤出个头来,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不解地反问:“大家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故意冤枉大嫂子呢?她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你们竟要怀疑她呢?”
虽然那场面还不至于是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架势,不过听小女孩这么一说,也顿时陷入十分之尴尬的状态。
小姑娘的话仿佛久旱逢甘雨一般,淅淅沥沥地滋润着干裂的大地,不能说无用,倒也点醒了旁边几人,于是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是一场口水仗,比开始‘万众一心’的状况还来得更混乱了。
可混乱归混乱,拿不出实际证据来,大嫂子终究是逃不过责罚的。
五记皮鞭。
“原本打翻一盆薄粥犯不着责罚你这么重的,”管事命令取了皮鞭,凌厉叱责道:“只是你为长不尊,蓄意借此污蔑他人,就不得不罪加一等了!”说完一昂首,旁边过来三五名妇人,扑上去拽着大嫂子就往旁边货架上拖,又有人找来麻绳,这就要七手八脚将她捆绑得严严实实。
“我冤枉!我冤枉啊——!!”大嫂子叫苦不迭,急得直瞪着朱颜姿大喊:“你这个小贱人,无耻,卑鄙!想我平日带你也不薄,你怎能这般害我……”
一席话又把好不容易止了啼哭,正一脸似笑非笑的小朱姑娘说得恼羞成怒,眼中精光闪烁,咬着牙一发狠,干脆又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旁边那自以为‘除暴安良’的‘梁山好汉’们便更是群情激奋,就连那负责行刑的仆妇,都是一副横眉怒目的表情,只恨不得能出手多甩大嫂子两鞭子才好呢。
事后传闻,据说当时天际乌云滚滚,于惊涛骇浪中电光交错,远方一阵阵闷雷仿佛龙啸般震撼着长空,老天爷都为那无辜蒙冤的人儿忿忿不平。
眼见大嫂子被五花大绑捆在货架上挣扎不得,那行刑的一鞭子刚巧高举过顶,就要狠狠甩过去,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旁边突然凭空冒出第三者的声音:“都够了吧,我来作证。”
咦?
哪冒出来的神仙?
众人奇怪地回过头一瞧,竟是苏璟兰苏姑娘!
这下可不得了,所有人,除了被五花大绑的大嫂子,全部俯跪在地,给苏姑娘请安。
“不用这样,都起来吧。”米果果摆了摆手,上前两步躬身虚扶一把,让大家伙都起身说话。
她自然不是跑来当菩萨受人朝拜的,她不过想将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替被冤枉的妇人做个证罢了。
于是把前后经过一说,又望了朱颜姿,深深叹息口气,苦笑道:“我原本唯恐你不惯粗役,特地大清早偷跑过来看你,谁知你竟能给我上演这么一场贼喊捉贼的大戏,看来,你倒是已经混得如鱼得水了。”
一席话吓得朱颜姿浑身冷汗涔涔,忙不迭磕头如捣蒜,哭喊道:“苏姑娘饶命,苏姑娘饶命啊!”
她那说哭就哭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演技固然高超,只是方才已经一再见识过了,若要再让人进一步地‘感动’,恐怕很难。
“还有你们,”果果再多少感情也被她磨平了,便也不去理会,转而望向那一众围观的群众演员:“连一个十来岁小女童都能轻易明辨的是非,你们究竟都收了小朱姑娘多少好处,竟能一个个昧着良心玩这背叛的戏码?”她是给朱颜姿钱了,可那是叫她上下打点不至于备受欺凌的,而不是叫她收买人心在这里玩作威作福的!
戏演到这里,差不多该谢幕了吧。
果果怜悯地望着急忙又俯跪下来告饶的众人,又转眼看了看那吓得浑身直哆嗦的朱颜姿姑娘,她知道,从此之后,自己再不会单纯地延伸出调她回身边侍奉的念头了,也不会日夜在心中牵挂惦念她的死活安危了,便权当她……人间蒸发了罢。
“既然你作为代理管事,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全权处理为好,”她毕竟是以局外‘证人’的身份参与进来的,除了将真相曝光之外,对具体规矩并不甚了解的自己又何谈胡乱做出惩戒呢?果果向那代理管事的妇人笑了笑,轻描淡写地点明利害关系:“前任的下场,你也是亲眼看见的,之所以平白遭人怨恨,也不过徇私枉法、作威作福罢了,希望你能凭借这前车之鉴做到公正公平,也别辜负了我一番委任的苦心。”
她哪里委任过她?人家副管事替补上来的,也不过这么一说罢了。
众人心里皆明白得很,那管事的当然也不可能去故意触这霉头,当即垂首福了一福,顺着苏姑娘的口气,恭敬道:“奴婢自当严谨家规,公平公正以待之,必不负苏姑娘重托。”
果果听了,又仔细打量了打量她,瞧这位方才的行径,似乎也还算合情合理,只是苦无对证,不得不鞭笞责罚那受尽冤枉的那位以平众怒罢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才算稍微踏实了一些,点了点头,转身径自离去了。
遥遥听见身后传来管事义正言辞的呵斥与小朱姑娘不知道是假是真的哭泣声,那喊‘狼来了’的孩子,终究是逃不过被狼吃掉下场的,如今她便是真正哭得凄惨绝伦,也再无人相信,却也是活该。
——那引火**的多么悲哀的孩子!
虽然自己心地善良,虽然心里也巴不得身边所有的人们都能活得好好的,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惯着他们为非作歹,可以任凭他们欺辱好人啊!
小朱啊小朱,你怎地做出这等事来?你叫我怎么对你好?
若是今天没来这一趟的话……
唉,也罢,既是个不安分的,便是接回来养在身边,依然也是个不安分的,她该咋滴咋滴去,她又何苦替她伤这份心?
只是……到底主仆一场,回头,还是让谁给那姑娘送些疗伤的药膏过来吧。
自己仁至义尽,这便已是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