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罂笛出声,堇风已然听见方才羽天绫那声仿若能够穿越云霄的尖叫。罂笛刚刚迈出门口,就撞上了前来察看究竟的堇风。
堇风的目光在屋内浅浅一扫,很快就落在了羽天绫受伤的左手上。他一步跨入屋子,蹲在羽天绫面前,捧起了她受伤的手掌,细细地观看。
羽天绫的手麻木而僵冷,堇风的手温暖而柔软。
起初,羽天绫并没有觉着什么,然而,当她看到堇风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的小心而谨慎、手下的动作时如此的紧张而轻柔,她忽然觉得自己心房的某个角落一热,接着,整颗心都慢慢地融化了。
——这是一种被人捧在手心、小心呵护的感觉。
羽天绫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无论是在重生前,抑或是重生后。而堇风就这样仔细端详着羽天绫的手,并不出声。
假如没有人打扰,完整的瞬间似乎就是天长地久。
当两人相对的情景渐渐凝固静止时,屋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赵徵带有怒意的声音:“你说!怎么回事?郡主好好地怎么会受伤?怎么会又被开水烫、又伤到手?”
堇风握住羽天绫左手的双手颤动了一下,似乎被赵徵的语声惊醒,停顿片刻,他放开羽天绫的手,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姐,你的手并未伤到经脉,上几天药应该就会好了。”
“只是——”他皱起眉,“瓷片都扎得挺深的,要想不留疤,有些难处。刚好赵将军来了,你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可以不留疤的法子。”
话音刚落,赵徵就推门走了进来。
看到犹自跌坐在地的羽天绫,他的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他侧目瞥了一眼小心地躲在自己身后的罂笛,将凌厉的目光投向事故发生之后,一直不言不动的谢尚宫,想来是罂笛在请他过来的路上,已经有所说明。
“谢尚宫,这是怎么回事?”
在赵徵责问谢尚宫的时候,罂笛连忙从他身后绕了出来,小心地从地上扶起羽天绫。
这么一动弹,在衣物和脊背的摩擦之间,羽天绫才感受到背上火辣辣的痛,禁不住“哎哟”了一声。
自打赵徵进屋,堇风就深深地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倒是赵徵听到这一声,瞳孔猛然一缩,愈加凌厉的目光直射谢尚宫。
谢尚宫的目光和赵徵对了个正着,顿时浑身一个哆嗦。
“奴、奴婢在为郡主进行宫廷教习……”
“我当然知道是在宫廷教习!但是怎么就这么一会儿,郡主就受了伤?”
按照谢尚宫对羽天绫的教习说法,赵徵的级别并没有比她高到哪儿去,然而,面对赵徵的责问,她的心里却越来越害怕,恨不得说自己和这事完全没有关系。
躲闪着赵徵凌厉的眼神,谢尚宫结结巴巴地说道:“在教习中,郡主犯、犯了规,自然应、应当受到惩、惩戒。”
“什么样的惩戒会把一个人搞成这样?”
恰恰一旁的罂笛要去看羽天绫背部被烫伤的地方,而羽天绫顾虑着有其他人在场,一直躲闪着,却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受伤的左手。
谢尚宫咽了一口唾沫,答道:“只是掌手心三记,郡主会弄成这样,奴婢想,只是巧合……”
“巧合?”羽天绫忽然幽幽地打断了谢尚宫的话,“若是巧合,本来说好三记,为何打完三记,你仍旧捉住我的手不肯放?若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竹片又要落下来,我怎么会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怎么会撞上盛满开水的茶壶?”
谢尚宫刚听羽天绫说了个开头,就变了脸色。然而,羽天绫一气不停地用饱含幽怨与忿怒的语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竟是不给她丝毫辩解的机会。
赵徵眼中的精光更盛,就连一直低着头默默无声的堇风都向她望来,张口欲言的谢尚宫只觉得自己被这四道视线逼迫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她不说话,似乎满屋子的人都会相信那个前倨后恭、实则为了谋算自己的阴险狡猾女人的说辞。
“事实不是这样的……”
但是,谢尚宫刚起了个头,刚被罂笛扶着坐到椅子上的羽天绫又发出一声惨叫。
“哎哟!”原本下意识滴靠向椅背的她连忙向前挪动身体,却又撞在了桌沿上。
堇风终于忍不住跨前一步,关心道:“姐……郡主,你的伤……要不要赶紧处理一下?”
一直仔细隔衣察看羽天绫背部伤势的罂笛附和道:“郡主,奴婢看您的衣服好像都和您的背粘在一块儿了,再不处理一下,奴婢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赵徵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顿时几人挤做一团。
刚想借机用堇风做文章说他和羽天绫男女授受不亲的谢尚宫立刻将嘴巴闭紧,因为她似乎发现赵徵有欲亲自察看羽天绫背部伤势的想法。
然而,只是这么一瞬,除了谢尚宫,没有其他人看到赵徵神色的情况下,他自己已然意识到了不妥,生生地收住了脚步,命令罂笛道:“你扶郡主上楼。雪璃呢?快叫雪璃去请大夫!”
罂笛闻令扶起羽天绫,然而,羽天绫的整个脊背都在作痛,这种疼痛一直传递到她的双腿,她连走路都困难,只得对堇风道:“堇风,雪璃不在,你也一起来,我担心罂笛一个人扶不动我。”
堇风轻应了一声,一步上前轻柔地扶住羽天绫另外一支胳膊。
望着缓缓向楼梯走去的三人,谢尚宫福至心灵,忽然觉得自己有了说辞:“赵将军,堇风公子这样和郡主相处,委实于理不合。奴婢和郡主的争端也是起于此,想必郡主不认同奴婢的说法,所以怀恨在心。报复奴婢、冤枉奴婢,确实按照宫规,郡主应受三记掌刑,但是奴婢只打了两记……”
“两记?”望着身影渐渐没入楼上的羽天绫,赵徵说道,“两记还不够么?尚宫大人,皇上是请你来教导未来的皇妃、不是请你来责罚她,弄得她遍体鳞伤的。我看这样的宫廷教习,不进行下去也罢,你这就回宫去吧。”
“将军,奴婢……”
赵徵蛮横地打断谢尚宫的话:“我不管你是真冤枉、假冤枉,郡主受了伤是不争的事实。眼看婚礼在即,假若郡主的伤赶不及好,误了婚事,那么责任算谁的?”
谢尚宫亦有点怒气上冲,想到宫里的那位贵人、自己的后台,不觉直了直腰板:“可是,奴婢对郡主的教习尚未完成,这样,郡主也是不能参加婚礼的。”
看着强硬起来的谢尚宫,赵徵眯起眼睛:“可是尚宫大人,你看郡主的伤势,也不能继续接受你的教习。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你先回宫,我会向皇上禀报此事,究竟要不要继续教习,由皇上定夺。再说,就算教习需要继续,也要等郡主的伤势好的差不多再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见赵徵将西楚帝搬出来,谢尚宫也不敢如何造次,毕竟,在西楚,后宫的贵人再如何强硬,西楚仍旧是由皇上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