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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爬山遇险

五、

米乐又在街上闲逛了一圈,李镇实在太小了,十分钟的功夫她就转了两个来回。现在回去还太早。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干嘛,只能由着脚在街上乱晃,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山脚下。心想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去山上溜达溜达,反正也不高,估计一个小时就能有个来回。

自从和陈致和结婚后除了米乐出差根本就没什么出去玩的机会。出差时心里惦记着公事,忙碌的往返在旅店办事单位之间,哪有心思看风景。没想到这次还算顺利,刚才的那个提议被康大夫采纳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即使不能成行,也会给他留下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因此米乐心里很轻松,有了想去山上走走的冲动。

她仰头看了看山,不是很高,来的时候在路上看,这里的山大概都是这个高度,连绵起伏,不像南方的有些上看起来就巍峨陡峭,让人一下子就能想起“崇山峻岭”这个词儿。它们看上去很温和,更像是无数的绵羊静静的卧在羊圈里休息,白色的绒毛软软的堆在一起,温暖而又安全。

山上的植被不算太茂密,树叶也都脱落干净,透过树杈能很容易看到远处的情况,没有太多东西能阻碍视线。白色的雪很有利于光线的反射,整个山看起来很亮。米乐稍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上去,大概再有两三个小时天就会黑下来,自己如果还在山上的话,有可能迷路。但现在看来没什么大问题。山不高,估计半个来小时就能到顶,再说这里的树也档不住什么视线,即使真的天黑了还没赶回来,由于雪的反射地面也会很亮,完全能看清路面。再说她口袋里还有以前出差时在火车上买的便携式手电筒。米乐很喜欢这个手电,不需要电池,用力握几下电筒上面的把手就能灯泡维持亮一个小时,亮度一点儿都不比普通手电筒差。一到冬天米乐就随身带着它,天黑的早,下班时走到一些没有路灯的地方用的着。

积雪很厚,在米乐的脚下“咯咯”作响,象踩在硬海绵里。每一步都踩出一个深坑,雪大概没到小腿的位置。没走多一会,她就发现了一个小路,上面的雪似乎被踩的实些,大概是不时的有人走过,也许是山里的村民来往村里的道路。她探探身抓住上面一棵还算细点的树,一使劲儿也跃上小路。走在上面果然轻松多了。

这里的山真的不高,大概二十几分钟,米乐就顺利登顶。回过头来往下望,整个李镇全部映入眼帘。十字街上几乎没有人行走,整个街市很寂静。不过米乐知道,通常在这种农闲的时候男人们最大的也几乎是唯一的消遣就是赌钱。想必这个时候手里攥着刚刚卖了粮食换来的钱的男人们应该又聚在哪个角落里豪掷呢。

山上的风比下面猛烈很多,吹的米乐的脸有点儿疼。不过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爬了二十多分钟的山,她并不是很喘,说明自己的身体还行,没有因为缺乏锻炼就过早的衰退了。

她转过头往远处的山望去。所有的山看起来都差不多高,起起伏伏相互叠压着延伸到远方。米乐知道它们的尽头就是界江,如果她站的再高些,也许还会隐约看到那个更北的国度。

才过去二十分钟,不过瘾。时间还早,还可以走的更远些。眼前的那座山看起来就不高,爬完那个再回去也还来得及。

预感到会在康健那里取得进展,米乐兴奋的有点儿心潮澎湃了。从下火车开始一切都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展,看选择来这里是个明智的决定。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就目前来说来进展还算顺利。好心情让米乐感到浑身有种热浪在涌动。虽然不能确定康健的态度,但就正常来说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很难相信有人会抗拒这种好处。她觉得自己必须要爬上眼前的那个山头,她太渴望这种征服感和可能随之而来的成功所能成就的幸福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的心情从未如此畅快过。失去母亲的日子里她从一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女慢慢变得要学会一切都自己动手。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长到初中时搬进父亲厂里分的楼房之后他们再也不用烧煤球做饭取暖了,让米乐解脱了不少,但相对来说住进楼房之后邻里间的走动也比之前少了很多。她放学回来晚时不会再有好心的邻居已经帮她做好饭热在锅上。父亲喝醉了打她时也不会有人及时冲进来把她从父亲的拳脚中解救出来。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随时观察着父亲的表情,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就迅速的找个适合的地方躲起来。等到他的情绪过去之后一切都会平安无事。这时米乐才会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还好,每次父亲发做之前都有一些预兆。通常都是两眼发直,满脸通红,然后就开始说些莫名其妙让人听不懂的话。如果这时还不赶紧闪开的话,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一顿老拳挥上来。鼻青脸肿过几次后米乐成长成为一名躲避高手。

父亲中风后,不知道他是想开了,还是因为行动确实不便,对米乐的态度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可能他真的意识到女儿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只有她才是他最终可以依靠的。有时米乐去看他,他还像个孩子似的非要米乐待在他能看见的地方,无论她是在干活还是在和保姆说话,都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开始米乐还觉得老头是不是又添什么毛病了,但有几次她无意中瞥见父亲总是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还有一次好像眼圈也红了。米乐心里一酸,感慨无限,父亲真的老了,他就象一个孩子一样需要自己的关怀和爱。而自己却不能常在他身边,心里也泛起酸酸的愧疚。

也就是那次之后让犹豫不决的米乐终于下决心去做外勤,她必须赚到钱,更多钱,才能保证父亲将来可能再次病倒而需要的更多的医疗费用。和陈致中要是不可能的,他的确也没什么钱,偶尔有了什么外快也是在第一时间想办法孝敬他母亲,以此来赢得在他母亲心中的地位。但是他不可能取代哥哥在母亲心里的位置,永远都不可能。虽然他哥哥一分钱都不给母亲,还把孩子放在老人那里抚养,但仅仅市政府公务员这个身份就让公公婆婆向外人提起的时候腰板儿溜直,底气十足。陈致中看不清这一点,仍然固执的要向父母证明自己。即使他所做的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直接影响到他们两人的家庭生活。

米乐并不是不让他去孝顺自己的父母,只是觉得他的做法已经到了有些偏执的程度,和他争辩几次之后他非但没有反省反而好像是和米乐怄气一样变本加厉,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远。隐隐的,米乐知道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话他们的婚姻很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走到尽头。

钱,我们需要更多的钱。也许就是这个才使我们不再如此斤斤计较,也许手里有了更多的钱可以支配我们的关系还可以延续。离开他并不一定是个明智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缺点,这个男人有的可能那个男人没有,总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就算有,也不大可能会让她碰到,跟更何况除了这个过度的孝顺问题之外,米乐和陈致和之间总体来说没有什么大矛盾,这样的生活还是可以接受的。

米乐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心里想着家里的种种事情。她明白拿下这个医院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消多,只要全市有两三家医院销售她的药品,一年下来,她的生活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到时候她就可以有机会说服也有资本说服陈致和同意把父亲接过来和他们同住。让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和保姆同住米乐怎么都放心不下。每个星期一、两次的探望能解决什么问题,对保姆有什么不满还不能深说。这年头找个合适的保姆也不容易,没人愿意伺候这样一个老人,眼下这个就算不错了。万一她也不高兴了,或者撂挑子走了,或者米乐不在的时候给老人委屈,米乐都不想,所以还是赶紧接到自己眼前来的放心。

米乐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里面的新鲜空气通过鼻腔迅速进入体内。米乐打了个小小的冷颤。微微出了些汗,虽然羽绒服的保暖性很强,但这山里的风还是很强劲的,尤其是山顶风吹的更厉害,在耳边呼啸而过。一种孤独感渐渐涌上心头,米乐微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就像只孤独盘桓在高空的飞鹰,展开双翼,顺着气流的波动自由的游曳。远方的就是那座神的圣殿,在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神圣,纯粹。一片片白云在蓝色的的天空下漂浮,有的被风撕扯成一缕缕,宛若散落在空中的棉絮,渐漂渐远。她呆呆的看了很久,自己恍又变成了一片浮云,缓缓的俯视下面的山川河流,下面的田野。春天快来了,到时候这里会变成一片绿色,继而会有很多花开放,所有的动物都会出来享受严冬过后的美好春guang。也许属于自己的春天也快来了。

米乐心里隐隐的担忧被她一贯的乐观情绪冲淡,毕竟不管你的心情怎样,事情的成败是是受很多因素影响的,只要自己尽力了,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懈怠导致失败就好。一向以来,米乐做事虽然不是极端的追求完美,也绝对是尽心尽力。

在山顶站了好一会儿,感觉有些累了,看看表,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天就会黑下来,现在天已经不像刚刚那么亮了,恐怕回到镇上时天会全黑下来。还好,上来的路并没有那么陡峭险峻,下山也会很顺利,再说手里还有手电筒,所以米乐并不着急,不紧不慢的往回走着。要知道在这种被雪覆盖了的山路上走,你根本无法预料会碰到什么被雪掩埋了的树枝,石块儿之类,如果太过匆忙反而更有可能被绊倒,如果再滚到旁边的山沟或是其他地方就会更危险。现在天刚黑了开始擦黑,一切还都来得及。

真是应了上山容易下山难的话。可能是刚上来的时候体力充足情绪高涨,米乐完全没有觉得有多费事。下来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经过了这么多陡直的拐坡。现在从上面下来人完全没办法站直,只能掰根稍微硬直点儿的树枝当作拐杖,在拐坡的时候身体慢慢蹲下来,一手扶着地面,一手拿着拐杖探路慢慢的往下滑行,速度比上山的时候还要慢很多。还好,远远的能看到李镇上的人家已经上了灯,在已经几近全黑的也夜色里给她指明了方向,至少她不会迷路。天黑的速度远超乎她的预料,只用了大概四十分钟。

寒气却越来越重,浓浓的把她包裹住。隐约中她有种感觉,自己陷入一种说不出感觉的氛围中,是鬼么?米乐问自己。别自己吓自己,,她安慰自己说。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由于白雪的反射,整条山路看起来不像夜那么黑,还幽幽的泛着光。还用不上手电。在雪夜里行走对米乐来说这不是第一次。

米乐父母所在的工厂并不是那种很大型的国有企业,只不过是个仅有二三百人的小厂,地处城市的边缘。她家住的家属宿舍就盖在工厂旁边。通往市区的路一片漆黑,根本没有路灯。尤其是冬天,米乐和同伴门放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幸运的是那时的雪很大,早就把地面铺成一片白银,月光明亮的时候,雪反射着月亮的光,米乐他们也不觉得害怕。再加上人多,年幼时本来十分辛苦的一段往事再回味起来还带了点儿甜甜的味道。

山不高,林子也不茂密,站在稍微高点儿的地方就能看清李镇的全景。那些已经点点亮起的灯好像小时候家里那盏期盼的灯。昏黄的桔色下,母亲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一盘盘冒着热气。母亲永远都是那么温柔,从来不会因为米乐在外面贪玩回来晚了责骂她,只是担心她渴不渴饿不饿,顺手把她的脏衣服扒下来洗干净。在米乐的记忆里最深的那回,自己和同伴在放学回家路上看到一个疯子,两个人好奇的跟着那个疯子瞎跑,一直到天黑透了实在看不清那疯子的样子,两个又累又饿的人这才一步步的挪回家。刚进门米乐就听见母亲的一声惊呼,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就已经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米乐心里很害怕,以前母亲都不是这样,可能自己真的做错了,脑子一动,说,“今天放学晚,晚了。老师留我和丽丽在学校值日。”本以为这样会让母亲好受些,没想到母亲反而一把推开米乐,一脸诧异的表情,有点儿生气又有点儿不敢相信,大概这样对视了几秒,“啪”的一声,米乐脸上挨了平生第一个耳光,母亲的手掌准确又响亮的落在米乐的脸上。“你”母亲的声音在颤抖,你“学会说谎了。”“我,我没说谎。”米乐还以为自己有辩解的余地。“啪”又一记耳光扇过来,“还说没说谎。我都去你们学校问了,早就放学了。老师也根本没留你,说,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我和丽丽看见个疯子,追疯子玩儿去了。”米乐哭着说。“那你干嘛说谎。”母亲问。“我,我害怕。”“你说,妈妈什么时候因为你贪玩管过你,只要写完作业,妈妈什么时候不让你玩了。撒谎是不对的,是特别严重的错误,以后不能说谎了,知道不?”母亲轻抚着抽泣的米乐。“恩。”“以后天快黑的时候就别往太远跑了,就在院儿里玩,知道么。”“恩。”

那记响亮的耳光似乎仍在耳边回响,母亲的轻柔气息也仿佛还在耳际回荡。但是她已经离开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现在已经二十八岁的米乐还不时的陷入对母亲的怀念中。记忆中的她永远都那么年轻漂亮,充满激情,和周围的每个人都能够融洽的相处。她的生命太短暂了,只有三十三岁,她就永远离开了她的女儿和爱人。当年米乐不知道母亲是得的什么病,可自从进了医学院,慢慢的学到更多的医学知识之后,她又问了父亲关于当年的事情。显然多数时间都烂醉的父亲也不想再提当年的痛苦记忆,只在只言片语中透露母亲好像得的是肝肾方面的病。米乐对过去的事儿已经无能为力,只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和父亲平安的生活,虽然他现在已经行动不便。

过完眼下这个春节,米乐就28岁了。二皮的处境让她不由得想起失去母亲后的这十八年的生活。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还经常喝到烂醉,动不动就打她,有时候还用裤腰带,她身上时而就会有些伤痕。那种日子不知道她是怎么捱过来的,但也让她迅速成长起来。高考那年她决定报考医学院,她不想让更多的人因为缺少必要的救治而失去生命,也不想让太多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是事实证明米乐的想法太过天真。几年的大学生涯耗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包括她打零工赚的钱。在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努力考公费研究生时,父亲的突然中风让她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父亲所在的工厂已经濒临倒闭,想报销医药费是不可能的,并且父亲身边也需要有人照顾。她只能赶快参加工作。凭她本科的学历想进任何一家医院都是痴人说梦。她只能在医药公司找个工作。

家,在内心深处对米乐来说,父亲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想到父亲,米乐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她相信他们的生活会更好。

脚下的雪不是很松,仔细辨别的话,能看出来上面只有米乐上山时留下的脚印。看来这里并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什么大型动物出现,周围除了呼啸的寒风吹的树枝“咯咯”作响,总体来说还算安静,甚至有点点寂静的吓人。

肚子又感觉有些饿了,下面的路看起来还算平坦,米乐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想尽快回到镇上,吃上房东大娘做的热乎的猪肉炖粉条。一口浓汤送下去必定是汗流浃背,整个人都会暖和过来。城里的风远没有山上这样的穿透力,估计再过一会儿这件看起来还算厚实的羽绒服就会被彻底打透。

可能是被即将到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脚步略显匆忙。在一个拐弯处,米乐一个没注意被隐藏在岩石阴影里的树枝绊了一趔趄,情急之下忙去扶旁边的大石块,没想到只扶到了厚厚的积雪,整个人由于惯性一下子扑倒在雪堆里,下半shen已经全匍匐在到路边的陡坡上。慌乱中,她忙去够旁边小树,希望能抓住它爬起来,没想到身下的雪一滑,一下子她整个人都摔进坡下的深沟里。随着“轰”的一声,米乐觉得自己好像被扔到了一个巨大的厚的棉花包里。她就这么躺在上头,一动不敢动,心里有点儿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刚摔下来那一刹那米乐以为自己会被重重的抛在坚硬的岩石上或者干脆撞在树杈上,也许头会被撞破,衣服会被树枝戳穿,会被撞骨折,也许会流血。但这一切都没发生,很清醒自她的确是掉在了雪堆上。她稍微挺了一会儿,没什么地方疼痛,那应该是没有受伤。但是也不能马上起来,她不能确定这个雪堆到底有多深。如果浅些还好说,如果过太深的话,她贸然行动的话可能会让她陷的更深。

不要以为雪是很柔软的东西就可以轻视他,被陷在一个几米深的雪坑里并不比掉进城市里的某个没有盖的马葫芦里强。现在平躺在上面还觉得舒服,并没有完全沉下去是因为面积较大,压强小,另一方面也说明这里的雪已经积的足够厚,时间够长,还算结实,但还没结实到可以承载有人在上面行走。在没搞清楚情况的时就立刻有所动作的话,她也许会越陷越深,最终被困在这堆雪里。

米乐母亲去世前的一年冬天,她曾经在农村的姥姥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姨家的表哥带她去田野里面玩。大地被白雪盖了个严严实实。等米乐跟着表哥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大地深处在走去时,她发现雪越来越深。她有些害怕,不敢再走,大她两岁的表哥和周围的小伙伴都说再往前更深的雪那边有人挖出了通道,给那些想超近道走亲戚的人用,他们都要到那去玩。看看回去的路已经很远了,自己又不敢回去,年幼的米乐只好同意继续前行。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等他们终于到达那个传说中的通道时才发现那里的积雪厚度已经超过米乐的身高。她站在那个错综交叉的通道里,面对厚厚的雪墙心里生出深深的恐惧。

平时轻盈的雪花可以积累成这样,敦厚,坚硬,一点都不比石头砌成的院墙差。狭窄的通道让米乐只能看见头顶上的一线天,蓝蓝的天上偶尔有云经过,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这里,表哥和同伴们已经叫嚷着在弯曲的通道里四散开。对他们来说这雪墙并没有阻碍视线,他们能互相看见彼此露在雪平面上的头,却没有办法在错综的好像迷宫一样的通道里抓住对方。他们在自己的游戏中嬉闹,完全忘了根本看不到他们的米乐。

表哥和同伴们的欢叫声在米乐的头顶上空回荡,时远时近,她不知道他们现在离自己有多远。米乐的恐惧更深了。

“表哥,表哥……”米乐把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拼命喊着表哥,但她的声音被雪壁软软的吸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在通道里慌乱的走来走去,想碰到表哥或者其他人,然而却只能听见他们忽远忽近的声音。米乐急了,在通道里狂奔,不时的撞到雪壁上,雪壁坚硬又富有弹性没有伤到她。不知道跑了多久,也许十几分钟,也许半个小时,米乐渐渐感到绝望,她开始坐在地上哭泣,慢慢的变成无力的抽泣昏睡过去。

在她醒来时已经躺在热乎的炕上。大人们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搜寻才找到她,那时候她已经完全冻僵了。

经过那次的经历米乐知道被独自困在雪堆里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儿。雪不是只有可以堆雪人的可爱一面,她不能贸然行事,即使现在这雪感觉起来比当年松软许多,她也是一个成年人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动作过快很有可能触动旁边或者更高处的雪往自己压下来,那时她就真的有可能被活埋。但不管怎么说又不能躺着不动,这样更会被活活冻死。

米乐先用右手试探着触碰了一下旁边的积雪,还算密实。又用左手探了探左边的积雪,也还行。

她保持着目前的姿势,开始尝试着缓缓移动右腿,慢慢曲起膝盖,用脚掌慢慢往下踩,一寸,两寸,三寸……随着被脚踩的“咯咯”发响的不断下沉的雪,米乐的心也一点点的往下沉。如果这雪坑的深度超过她的身高,她将很有可能象幼时一样落入一个雪井中,即使没有超过身高如果过了腰或者雪坑面积过大的话,她想顺利的走出困境也是件很难的事儿。也许该打电话求救。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方法,但又想起来自己在李镇只认识二皮和房东却还没来得及要他们的电话号码,心里有些懊恼。110?对,也许可以先报警,警察会安排的。

脚已经探的差不多了,整条右腿几乎完全竖起来,她终于踩到了坚硬的土地,又稍微使劲儿探了探,的确是土地。那一刻米乐的心激动的几乎要跳出来。她没立刻站起来,还是一点点的让另一条腿慢慢往下探。雪在她的重压下又往下沉了一块儿,旁边的雪也开始有向内倾倒的迹象。刻不容缓,米乐在双腿站稳的一刹那,双手猛的往两侧的雪一推,借助尚且结实的雪墙的反作用力一下子站起来。就在米乐站起来后几秒,刚才还围绕在她周围的雪墙轰然倒塌,落在她刚刚躺着的地方。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幸亏及时作出决定。

她抬头看了看掉下来的地方,岩石光滑,很难攀爬,旁边也没有树能让她借力,虽然不高,但是想再上去已经不太可能。这可怎么办。

定了定神,米乐转头向四周望望,对面还是一座山,如果没错的话,山那边应该是李镇,她现在是在两山之间的山沟里。或许可以直接过去,爬到那个山上,直接翻过去。

她又抬头看了看掉下来的地方,爬上去是不可能了,看来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如果能有其他人来接应一下更好,不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能支撑多久。

米乐先扒开围绕在腰部以上的松雪,把手伸进羽绒服的内兜里打算先打个电话求助。可一拿出来电话她傻了眼,居然没有信号。天哪,连电量也很微弱,不时的发出电力不足的警告。这可怎么办。看来只能靠自己了。米乐的心里又气又急。气的是自己吃饱了撑得非要爬山,爬就爬呗,还非要走那么远,这下可好居然掉到山沟里来了,幸亏是掉雪堆里了,要是掉到树上或者石头上,不摔死也摔个半残。急的是现在如何摆脱困境,在这么寒冷的山区里,特别是现在天已经黑了,如果不尽快回去的话,自己很有可能被冻僵,最后被冻死在这里。她只好把电话放回口袋重新开始清理身边的雪。正准备往前走,却发现双腿深深嵌在雪里很难往前迈步。看来只能用手一点点的把雪扒开,开出条路来。

正准备往前走,却发现双腿深深嵌在雪里很难往前迈步。看来只能用手一点点的把雪扒开,开出条路来。

不断的有旁边的雪又压过来盖在她刚刚清理过的地方,她只能重新来过。她把手缩回到羽绒服里,用袖子去扫旁边的雪,这样既能极大的保护手指不会被冻伤也能增加扫雪工具的作业面积。这雪看起来很实,但真的想要踩在它上面走是不可能的,就像一个波澜不惊的泥沼,往往是你越忽视的东西越要命。它会死死的纠缠住你的两条腿把你往下拽,挣扎只会沉的更快,直到把你全部淹没。周围的雪倒压过来填补上你所在的深坑后,表面重又恢复平静,等待下一个猎物。

米乐不敢掉以轻心,既要快速的清理眼前的积雪又要小心地注意着是不是有高处的雪倒压过来。进展非常缓慢。

首先感到凉意的是她的脚趾,好像鞋底已经脱落直接踩到雪地上一样,接着是膝盖,因为动作主要集中在上肢,腿部长时间的插在雪层里,已经经受不住侵袭,渐渐感觉有点冻的疼。米乐有些害怕,根据她的经验,再这样下去她的腿会开始发麻,这会非常麻烦,时间长了会慢慢失去知觉,如果那时她还没顺利走出这个雪坑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彻底冻僵在这里。于是她不由得加快了清雪的速度并不断的上下运动来回活动双腿,促进它的血液循环。

身体微微前倾,借助体重的力量先把雪压下去一点再说,然后再把浮在上面还算松散的雪拂到一边去,给腿争取出一点活动空间,尽量太高腿用膝盖的力量往前顶着前进。

一寸,两寸,三寸,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冷,身体里的热气正在迅速的向空气里散播,也许她坚持不了多久的。

但还是要坚持。

不能太大口喘气,不然热量会散失的更快。

一米

两米

三米……

也许时间过去了有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她不确定时间,手机已经彻底没电了。米乐终于感觉到面前的雪没有刚开始那么深了,大概只到她膝盖和大腿弯之间,她完全可以不用再用手拂雪就能走出来。试着走了几步,虽然艰难但是还没太大问题,总体来说速度快了很多。不消一刻钟时间学的深度已经降到仅及她的膝盖,她奋力又往前走了一会儿,雪大概还是这个深度,看来这里的雪大概就是这么深。她应该已经走出那个雪坑了。她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低着头,深深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回头看看自己刚刚走过的路,大概也就十几米的路程。现在想再回到掉下来之前走的小路已经不可能了,她用手电照了照,不仅仅是石壁都很陡峭没有什么可供攀爬的,并且下面还全是积雪,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还有沟,如果有的话,有多深深,万一掉进比刚才还深的沟里,她不一定还有刚刚这种幸运能顺利走出来。

思忖半天,米乐还是决定不要太冒险,现在到李镇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从掉下来之前的情形看确实只剩前面一个山包了,现在自己的位置低,李镇完全被山包挡住,自己只能凭借刚才看到的方向和感觉前进。重点中的重点就是不要搞错方向。

应该就是这里,米乐选择了一个方向。应该不会错,她需要完全相信自己的方向感。的确,现在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别的可以信了。

米乐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使劲儿捏了几下,灯泡立刻亮了起来。真争气,她有点高兴。但是在这种环境下手电的灯光还是显得极其微弱,没射出多远就被完全吞没在黑暗里。能看清的距离大概也只有三到五米左右,更远的地方她只能凭借微弱的月光(时运不济,就快到春节了,月亮也不大,光亮也很微弱)下雪的反射来辨别道路,每一步都必须走的坚定而又谨慎。

山里的雪积的很厚很实,即使是最浅的地方也没了小腿肚。米乐艰难的把双腿交替的从积雪里拔出来再往前深深的插进去,缓慢前行。为了防止自己再次跌入可能更深的雪坑里,她掰了一根差不多到自己胸口长短的树枝往前试探着雪层的厚度。

山里的寒气是城里不能比的,虽然是生长在东北对寒冷已经习惯了,但那毕竟是生活在城市,像这样在漆黑的夜里独自艰难的在山林雪地里行进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这里的风更象一把钢剑,直刺骨髓,耳边不时传来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忽远忽近,有时好像就在头顶盘桓,忽又跑到身后,让人毛骨悚然。

米乐的手尖开始慢慢感觉到冷,整只手也有种木木的感觉,可能是麻了,米乐心想。必须尽快出去,虽然午饭吃了很多,但是经过下午爬山的消耗和在雪里长时间的跋涉,米乐觉得自己体内的能量就快消耗殆尽了,饥饿感也越来越强烈。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出路的话,很有可能会因为体力不支困在这里,这样的寒夜里被冻死一点儿都不稀奇。

加油,现在距离李镇不过是前面的一个小山头而已。

她把树枝插进雪里,使劲的攥了几下手,让它们的血液重新活跃起来。重新抓起树枝继续前行。

她不由的加快脚步。就快到前面山的山脚下,爬上去,她就能看到李镇,也许有机会找到刚才来时的小路。她很兴奋,经过近几个小时的跋涉,她只想赶快回到住处,喝口热汤,大块吃肉,躺在暖呼呼的炕上,一觉睡到天亮,哪儿都不去。

生的希望强烈的支撑着她,她一直向前冲去。终于,没多久,她顺利的到达山脚下,不幸的是,这里的情况和那里一样,也是几块巨大而陡峭的石块,很光滑,和她刚刚掉下来的地方一样,没什么东西能供她攀援上去。即使勉强抓到上面的小树,在这么多积雪覆盖的情况下,一是能否在光滑的表面站住脚,二是小树是否能够承受住她的重量。米乐还是谨慎的用树枝插了一下面前的雪,树枝全部没了进去,自己的胳膊也进去大半,是个深坑。她还没抓到小树就会栽进沟里,即便飞过去也很难保证不会从上面掉下来。到时候就不一定和刚才一样幸运,可能会被雪活埋。权衡了一番利弊,米乐还是决定放弃直线方向,打算绕着山脚走走看,也许会有比较缓和的山坡能让她顺利的爬上去。

她四下看了看,还好,虽然是背阴的方向但还不至于漆黑一片,她很快确定方向,沿着两个山的夹缝走,前面看起来两山脚越来越近,这样也许在两边都有找到上去路的可能。

现在她已经顾不得害怕那些糁人的动物叫声了,害怕又有什么用,只能自己鼓励自己尽快摆脱目前这种局面。而且估计在这离人的居住地这么近,山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型攻击性动物。她的心里不能太慌张,那样反而会让她深陷困境。

这是她的优点,也是被生活磨砺出来的优点。从十岁起她必须学会独立面对人生路上的很多问题,总是醉醺醺的父亲是不会听她唠叨那些细碎的事情的。哭过几次后米乐明白想要不受到伤害她必须学会自我保护。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慌乱和哭泣都是没有用的,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从当前的环境里跳出来,冷静的面对发生的事情,对情况作出客观的判断,及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自己的能力,以便迅速作出准确的判断。这种习惯让她在以往无数次的突发事件中,比如遭遇抢劫,父亲生病住院等类似事件中表现出色。自己能免受伤害,亲人也会得到妥当的安排。

现在虽然还不能立刻上山她心里也没有太多的不安。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沉着冷静,否则就会被困在这个小山坳里。她需要的是耐心和准确的判断,否则真的会由于错误的方向判断或对方向判断的犹豫不决而在雪地里漫无目的的徘徊最终消耗掉所有的体力,死在这里。

在决定之后,她义无反顾的按着自己的想法沿着两山的夹缝前行,用手电仔细照着每个可能的地方,试图找到自己希望中的缓坡。

感觉起来夹缝中的风比山顶的风还锋利,吹在脸上象小刀一样快速的划出小口,吸进肺里的空气也更加寒冷,米乐觉得两个鼻孔好像变成了两个毫无反应的烟囱,只是机械的进出着气体,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米乐心里一惊,忙把帽檐往下拉了拉,把塞在羽绒服里的围巾往鼻子上拉把它盖住,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象鼻子和耳朵这样的地方是最容易被冻坏的。虽然只是听老人们说以前天气冷的时候有人把耳朵冻掉,自己没见过。但以这样的情况估计连冻掉鼻子也是有可能的,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就这么一直摸索着前行没多远,但这没多远的距离也让她走了一个小时。当然这一个小时是估计的,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再加上极度疲惫,在她心理上觉得每一秒都很漫长。

她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经开始有点游离了,这是某种不利因素发生前的征兆。

不,不行,不能就这么倒下去。坚持,还得坚持。只是心里也开始有点摇疑,这路看起来没什么尽头。

只能麻木的往下走。

就在坚定的她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当她在夹杂着雪花的凛冽寒风中努力睁开眼睛试图选择下一个方向时,一盏灯光闯进她的视线。

天哪。

有灯光。

这灯光无异于救命稻草。生的希望就在于此。不管怎样,有灯的地方就有人。虽然看起来很微弱,但让米乐重又充满前进的力量,她心里狂喜,觉得浑身的血液重又被这弱弱的灯光点燃起来。

向前,朝着那灯的方向前进。

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隐约的那就是家里那盏为了等候她而亮起的灯光。虽然后来那盏灯下总是睡着不省人事的父亲,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家。靠着它的指引她才有勇气在后面更艰难的路上一路走过来。米乐朝着那个灯光走过去,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中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小桔灯》,冰心先生的文章。具体内容她已经忘了,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就是自己眼里的小桔灯。

向前,再向前,米乐知道通向光明的路已经不远了,自己正在一步步的向那灯光靠近。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一幢普通的东北农舍建筑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米乐原以为这或许是个守林人或者猎人之类的临时居所,但转念又一想,这里距离李镇这么近应该不会是这两种人吧,也许是住的较偏远点的农家。现在这种情况下已容不得她做过多的猜想,管他是谁呢,现在她最需要的是那一张烧的滚烫炕和一碗热乎乎的汤。想到这些,米乐感到浑身已经冻透,身体里的水分也被风抽干了,又渴又饿。先进去再说。

五米,三米,两米……米乐已经到了小屋的窗口。不,准确的说这可不是什么小屋。至少有三排房子组织成,看长度每一排都有约三至四个房间,其他的房间都是一片漆黑,只是这个房间亮着灯。米乐在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难道是个仓库么?装的是什么?在这个距离边境不算远的地方有这么一个仓库的话还真是奇怪。是什么军事设施么?随即米乐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好笑,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要是军事设施的话怎么会这么凑巧让自己碰到,再说也不会在距离市镇这么近的地方,不被她发现也会被村民发现。算了,别想那么多了,就算真是个军事设施,驻扎的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自己不过是个迷途的旅行者,又不是间谍,没事儿。

虽然这样想着,米乐的行动还是小心了许多,并没有急于转到房子的正面找门进去,而是慢慢靠近亮着灯的窗口,想先看看里面的情况再说。

她贴近亮着的窗子,想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但窗子在里面被钉上了厚厚的塑料布,只能从映在窗上的影子隐约看出两个人在里面相对站立,从身高上看大概都是男性。他们好像在说话。说什么,听不清,看来房子造的很厚,隔音效果很好。估计不会有什么危险,米乐想,我还是该进去。

还没等她有所行动,里面突然传出了大声的斥责,其中一个指着另一个好像在质疑他的工作能力。那个被斥责的人也好像有点激动,胳膊有点僵直的弯着,身体微微前倾,好像要辩解什么,但马上被前者的声音覆盖了。米乐还在想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进去时,那个斥责的人已经一转身离开,接着传来了开门声。随后是一阵启动引擎的声音。米乐慢慢走到房子的拐角处。在两排房子中间有一块小空地,上面停着一辆已经发动起来的越野吉普,借着车尾灯的光她看清车牌是8380.一个人站在车旁驾驶员门外的位置上,微低着头,大概还在接受车上人的训话。

没多久,吉普车调转车头慢慢地开走了。顺着车大灯的照射米乐看到有一条狭窄又不平整的路,上面只有几道被车碾过的痕迹,看样子这里也很少有人来。

这两排房子所在的空地也是经过人工修正之后才形成的,大约又观察了几分钟,已经完全听不到汽车的引擎声,那个留下的男人也骂骂咧咧的回了屋,米乐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么在外面呆下去了,不管怎样,先进去暖和暖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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