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此时此刻,康健,康大夫正坐在回来的车上。要不是这该死的老徐家的半夜来把他接走也不会到天亮才回来。山那边不知怎么回事,打电话总是不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按理说应该不会。那个姓米的女人他在二皮家见过,瘦瘦小小,老陈对付起她来绰绰有余。但是,怎么不接电话?就算是睡着了也不可能睡的这么死,更何况还嘱咐他不能睡,一定要等他回来。老陈是不敢睡的。
那就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的状况。那个姓米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根本不会有业务员为了做成生意跟他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如果说开始在城里和他做的接触还算是正常的话,那么既然已经追到了这儿了还不立刻和他见面就很奇怪,更怪的是她居然出现在山上,找到了老陈那里。
看来这世上好事的人还真不少。尤其是女人,没事就喜欢啰里啰唆的打听个没完,自以为聪明,其实都是些蠢货。就像去年的那个娘娘腔,明明是个男的,******就偏偏非要弄出一副女人样来。康健一想起他白嫩的面孔上那双显然经过修饰的双眼就想狠狠的给上他一拳。
康健看了看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是他的结婚戒指。他结婚已经十几年了,妻子曾经是他的同事,现在已经不上班,转心待在家里。并不是因为他的关心和体贴让她当全职太太,而是她已经瘫痪在床上,生活完全无法自理,除了偶尔能咿咿呀呀发几个音以外,其他时候只能无助的望着他。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美,和年轻时一样,清澈的似乎能看见她纯洁的心灵。当年的康健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牢牢吸引住的,深深的陷在里面不能自拔。
医大毕业后康健进了现在供职的这个医院,他并不出色的,来自农村家庭,没有任何背景。没有英俊的外表,没有让人骄傲的学术成果,一度,他很自卑。但他很幸运,就是这么一双美丽的眼睛在不断的鼓励他,让他对生活有了新的期盼和指望。他更加努力的工作,希望自己能作出些成绩,配的上这样一双更美丽的眼睛。27岁生日那年,也是让康健毕生难忘的日子,在那天,这双美丽眼睛的主人主动向他发出恋爱的信号,他惊慌失措,根本无法相信命运会如此眷顾他。那时候的她才24岁。以她的魅力和聪颖身边已经围满了众多的追求者。其中不乏年轻有为的医生和院领导的公子。康健不出众,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在她面前就更加木讷,她怎么会就这么看上他并且主动表示了好感?
还好,任何年轻人在幸福来临的时候都没有功夫仔细想这其中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多其他的想法。每个人都会深信这是自己的执着或诚实,或善良或才华——尽管这才华只是他自以为拥有的——深深地吸引了对方。处于爱情里的人都拥有着超出他本身所该拥有的自信,并且坚信纯洁的爱情故事的确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就像又穷又不漂亮的女孩告诉自己要坚信年轻英俊富有的白马王子会识破那些有着美丽包装的草包女孩儿,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淳朴和善良打动。男孩子们也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会让那些抱着单纯爱情梦嫁给他们的女孩们以幸福,不论她的生长环境是多么的优于自己,也不论她过去的生活是多么的绚烂夺目,她都会和自己一样忍耐生活的平淡困窘,甚至无望,而这一切都来自于他们的信仰——爱情。
康健深信自己就是那个幸运的男人,上天已经看到他的努力,虽然在事业上他可以说还是一无所获,但是在生活上,他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人生的最巅峰。
一切都很顺利,真的是很顺利,生活美好到让康健不敢相信。那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掐掐自己的脸,只有疼痛才能让他真实感觉到,没有错,这一切都是真的。然后就那么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傻乐。
这是人生的第一次。农村出来的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处女朋友,即便真的喜欢也不敢表示,强烈的自卑感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资本,英俊的外貌?优越的家庭条件?优异的学习成绩——尽管他已经很用功,甜言蜜语?这些这些他都没有,甚至和女孩子说话还很拘谨,严重的时候还结巴。最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连口哨都不会吹,简直是全身上下一无是处。每次看到那些出双入对的同学,他就是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那些三天两头换女朋友甚至还有女同学为他大打出手的男生大受欢迎。象他这样只想和一个普通女孩子正正经经谈恋爱的却无人问津。
唯一一次,心理斗争了一个月后,他终于鼓起勇气给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写了封信,几天后他没有收到女孩的回信,倒是他的求爱信被当作笑柄在全年级的学生手里传阅。当时康健恨不能立刻找把刀杀了她,就像在实验室里解剖那些尸体一样,用刀锋在她那并不白嫩甚至还有些黑黄的皮肤上划下去,割开她的皮肤,翻出她的脂肪,肌肉,她的内脏,他要看看她的心。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心能让她这么做,这么对待一个向她表示好感的人,可以毫无顾忌的伤害别人的感情践踏别人的自尊。
还好,事实上他象周围的大多数人一样,连尴尬的表现都没有。平时内向不语的他和大家一起拿这个当个笑话来说。只是后来的日子他变得更加沉默,越来越封闭自己,不仅不在和女生交往连和男生也越来越疏远。那个女生象一根刺似的深深的扎在他的喉咙里,时间长到他以为已经忘记了,但只要用力吞咽它就会隐隐作痛。
这次不同,离开那个让他丢尽颜面的学校,换了一批新人,虽然还是有几个同他一起来到这里,但那件糗事已经过去多年,大家也取笑够了。同学变成同事后关系也微妙起来,之间不再象以前那样可以简单的交往,大家都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这个有点孤僻的的人离他们的视线越来越远。
他和这个拥有美丽大眼睛的护士的恋情低调而又甜蜜,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只在护士的宿舍约会,从来没有公开的在大家面前有亲热的举动。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还有点陌生,只不过是两个相互认识的同事而已。
护士说她不想太招摇,康健也这么想。他不想自己的私生活再度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炫耀这种幸福。
看到她在办公室里安静的坐着就想过去亲她,看见她白皙的大腿就想象着顺着那里往上的白大褂里面那诱人的躯体。就象在她的宿舍里一样,看着她迷离的眼神,听着她轻柔的呼唤,不时的撩拨一下已经快要崩溃的他。但仅限于此。
他只能用想象安慰自己,让她折磨自己。每次深夜回到自己宿舍时,听着隔壁宿舍里的劣质铁床发出的“吱呀吱呀”声和那些疯狂的呻吟声,康健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可是只要他想进一步,护士都会理智的推开他,没什么理由。
也许,这种诱惑已经是对康健最大的恩赐。
27岁的康健发了疯的想结婚,他不能再忍受这种折磨,他这个年纪如果是在农村的话小孩都有好几个了。可现的他在他自己的理论上来说还是个处男,他不能忍受这种没完没了的“恋爱”。
结婚,必须结婚。
当他在忍受了一次又一次“折磨”,经过漫长的的心里斗争,非常没有底气的在护士面前说出‘结婚’这两个字时,他都是低着头的。没想到护士居然连想都没想就很爽快的答应了。虽然她看上去很平静,脸上并没有出现康健期盼的那种高兴或者欣喜——他以为她和他一样,一想到能结婚会兴奋的哭出来,但这个答案已经让康健对她感激涕零。他不敢有更多的奢望,毕竟在他们面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们要结婚,没有房子。两个人住的都是宿舍,并且都是和同事合住。和康健同屋的是个骨科的年轻大夫,整天吃喝玩乐,没有女朋友,更没有结婚的想法,却不时的传授一些床上经验给康健。让康健常恨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却风liu快活。和康健女朋友同屋的也是个护士,房间比康健他们的还小,每次他去都是趁她那个同屋夜班的时候。这两个人都没有结婚搬出去的可能,依康健他们两个的条件如果租房子的话那日子更没法过了。
但话已出口,护士又答应了他的求婚,无论如何他都要去院里争取,希望能分给他门两个一间宿舍,哪怕只有比床大点儿不多的也行啊。他不敢奢求那些成片成片盖起来的家属楼。以他的工作时间,成绩,年龄等等,无论怎么排都不可能轮到他头上。他只求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会努力工作,不止为自己,为了他心爱的女人。康健在心里下了几百个决心。我会让她幸福的。
求婚成功的晚上康健如愿以偿的做成了真正的男人。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就躺在他的臂弯里甜甜的睡着。虽然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他没有看见自己期望中的殷红的血,但是他是学医的。**会在激烈的运动,比如跑步,骑车中破裂。这是正常现象,没办法。再说她已经答应嫁给他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多的猜疑,以他的条件,实在让别人没什么好图谋的。能选择和他在一起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未来的日子会很苦,康健有点心疼的搂着这个迷人的护士。
好事儿!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儿会接二连三的降临,康健只能相信是自己祖上积了德,会让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人有这么多贵人相助。
一周后,他鼓起勇气推开副院长办公室的门时,眼前这个头发已经开始有些微秃中年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对他视而不见。以往副院长在走廊里遇到他时都好像只看到了空气,在康健的微笑和点头中眼神茫然的走过去。不过每次康健都是慢慢的收回自己的表情,让人看起来他们好像刚刚寒暄过。可是在心里康健已经演练过千万遍,把这个该死的眼高于顶的秃子一拳打飞。他不是喜欢看着天花板走路么,那就把他的眼睛抠下来种到他那个秃的锃亮的头顶,那地方刚刚合适,让他看个够。康健在心里已经为他这个手术准备了几种方案,无论那种都会让他看起来完美自然,好像他生下来就长成这样似的,保证连他妈看了都会相信自己就是真么生的他。
哈哈哈哈哈
不过是在心里过过瘾罢了,还是要低三下四的求他高抬贵手给自己一个窝。
副院长的笑容很有深意,不过并不让人讨厌。
“坐。”副院长招呼他。
“哦”康健的腿有点僵硬,半边屁股坐在副院长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腿微微有点抖。
大约过了几秒钟,康健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想象中的场景不是这样的。康健应该和大多数的医生一样,还没走进副院长的办公室就被那个貌美的秘书拦在外面,先要过了她那一关才有可能在她的安排下或立刻或稍后见到副院长大人。至于具体什么时候能见上就要看和秘书的沟通程度了。康健什么新玩意也都没有,没法送她,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恭维她,所以只能硬闯。这事儿事关他的幸福,他不能象那些同事那样连副院长的面都没见上就铩羽而归。在路上拦住他也不是个办法,他根本就不会给你机会说这些,必须在办公室里正式谈才行。出乎意料,美丽而又势力的秘书对他的出现似乎早有预料,眼睛甚至都没离开化妆镜,只用手往里摆了摆,没有阻拦。打开门的一瞬间,从眼镜的余光里康健感到被秘书的化妆镜晃了一下。他知道她在偷看。
“有事儿?”见康健没说话,副院长从桌上的材料中抬起头,眼睛从搭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上方看过来。不是质问的语气,倒好象一个慈祥的长者在关心一个迷茫的少年。这不是康健熟悉和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的情景,一时间他还不太适应。
“有事儿?小康。”副院长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他。
康健已经不记得当时他们的谈话过程,只是在若干年后回想起来自己一定看上去像是个小丑,而且还是那种提线木偶剧里的小丑。不过那时他太过兴奋,就像所有人时候听到他这段际遇时一样,不敢相信,全都张着大嘴像个傻瓜。
副院长答应可以分给他一处住房,但是要等上至少九个月以后。康健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要因为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就快要蹦从嘴里出来。
九个月,不漫长。九个月后院里的家属楼就有一批要建成了,到时候会有一部分人从宿舍里搬出去。看来他真的很幸运,因为即便有很多宿舍空出来,也不意味着所有要结婚的年轻医生护士都会弄到一个狭窄的房间来住,中国人的供给永远小于需求。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副院长那个泛着亮光的头顶充满了智慧,在他繁忙工作的背后还是透露着对年轻人的关心和爱护。他为自己曾经在心里非常阴暗的“算计”过副院长感到惭愧。
九个月,康健可以用充足的时间为他们的婚姻做准备。虽然和护士的关系终于公开,但在工作时候护士的表现仍旧和以前一样,冷静的有点陌生,对婚礼似乎也不象其他女孩子那样有着热烈的期盼和憧憬。还好,这不影响康健的心情,二十七年来,他终于可以有个属于自己的,一个城里的家。一个美丽的妻子,将来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美好的生活,即将拉开序幕。
从上班以来他一直省吃俭用,没有什么额外的开销。存款虽然没有多少,不过再加上他和护士九个月的工资还是可以有一个虽然简单,但也还隆重的婚礼。
事情发展的顺利到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但九个月之后他没能从副院长手里拿到任何钥匙。
十个月后也没有。在他的忍耐达到极限时,十二个月后,所有该搬到家属楼去的人都已经搬走,空出来的宿舍也都已经被后来的人一个个住满时,康健终于明白,自己被抛弃了。他怒发冲关的闯进副院长的办公室。
副院长抬起头看了他一下,“等急了?”
“宿舍都注满人了,不是说给分我们一间么?”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康健一下子没了脾气,只是幽怨的嘟囔着。
“我也没说给你宿舍啊。”副院长慢条斯理地说。
“啪”一串钥匙被扔到办公桌上,砸在上面的玻璃板上
“给你,这是家属楼的钥匙,七栋四单元八楼三门。你去房管科办手续吧。是你的了。”
“这……”康健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有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很疼,特疼。这居然是真的?分给自己一套房子?这,也太好,好的过头了吧。
“副院长,这怎么,给我家属楼的……”康健结巴的问。
“你小子命好啊,啥也别说了。就是是格局不太好,顶楼还是大山。行了,就你这样的,还挑啥呀。有个地方就不错了。”副主任从办公桌后面转过来,拍拍康健的肩膀,眼神有点意味深长。“好好干,前途无量。”
“恩。谢谢院长,谢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连点头,弯着腰想着要给副院长鞠一躬,如果不过的话,磕个头也行啊。
房间不是太好,顶楼,大山,总是有潮气翻上来,墙角不时长出绿色的霉点。但还能有什么奢求呢?这已经大大出乎他的心理预期。的确如副院长所说,有个地方就不错了。看着那些和自己一起参加工作甚至还有很多比自己工作年头都长的同事连这样的房子还都没有呢。年轻的康医生能感觉得到他们的怒火,那眼神如果也能变成刀子的话,他相信自己已经被凌迟无数次了。他只能以更加努力的工作来证明领导没有看错人,他能得到这套房子是实至名归。但他的业务水平还远不能让他在这事儿上真正的挺直腰杆。
新婚的甜蜜能掩盖住一切。
一年后,他们的孩子顺利降生,是个女儿。康健的事业也有所发展,在一些前辈的带领下发表了几篇还算不错的论文,科里对他也有所关注。他再也不象以前那样是个没人注意的边缘人物。有几次科主任还单独请他出去吃过饭。康医生知道眼前的路越来越光明。这一切好像都来自他们的爱情,自从他恋爱到结婚后,他变得不再那么闭塞自己,大家也愿意和他多接触,生活开始好起来了。
当年拼命读书考大学时脑子里想象中的生活正一点点的向他展开。这只是画卷的一角,他相信,当她全部展开时,一定是那种极致的美好,他相信。
不遭妒忌是庸才,康医生相信这话。在他平凡无奇的时候没人关注过他,大家有时候还会遗忘有这么一个同事。不过自从他的事业开始好转,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更早些时候他欢天喜地的告诉大家他将得到一套家属楼的房子开始,各种各样的谣言就开始滋生了,他不介意。在他失意的时候他也怀疑过那些春风得意的人在背后有着某种交易,或者那些看起来并不比别人强多少的人为什么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利益分配中占得先机,他却连喝汤的碗都会被人踢开。看来这一切都是命运,当你的运气来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什么算计,自然就会得到好的东西。就像他现在这样,不论医院分什么东西,他都能拿到仅次于科主任的那部分,虽然他从不去争,但大家也会塞到他手里。这就是鸿运当头的表现,太多的,他不想深究。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这好像是哪个电影里的,看到电影里说出这句台词时,恰恰是康健认为是他生命中最晦暗的一天。
不要以为高级知识分子必定个个斯文不吵架骂街。那只是因为你没看到。不要以为只有巨大的利益或意见分歧才会让他们不顾颜面的撕扯起来,那你又错了,如果你认为那样做的一定是女性的时候,你又错了。
为了一箱苹果。不知道是运输的时候烂的,还是装箱时就烂了,反正分到每个科里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大半都烂了。可里面每箱都差不多,有人发到手里直接就扔了,或者有人根本就没要。康健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人因为他挑了挑,找了箱烂的稍微少点的拿就和他吵起来,差点大打出手。
一直以来康健都生活的十分节俭,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增加了不少花费,他更加小心地算计着手里的每一分钱。既然有人不要,那么从那些已经被放弃的箱子里挑几个好的也不为过,虽然这不应该是个大老爷们所为,但是也没碍着谁。没想到那个和他差不同时间来这间医院的韩医生在旁边阴阳怪气的指指点点,他不至于穷成那样,还拣别人扔的东西。康健没理他。
差不多的年纪,康健结婚就有了房子,还是两居室,韩医生却要和老婆分居,换了谁都会有怨气。平时韩医生就爱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康健不爱搭理他。可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越说越来劲,好像康健拿了他家金条一样,康健忍不住回敬了几句。韩医生突然暴怒,叫嚣着冲过来要和康健厮打,幸亏被在场的其他医生拉开。但他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没个完。康健也扔掉手里的苹果,想离开办公室,出去躲躲清静。可是韩医生最后一句话彻底让康健崩溃,就像是一直吹满气的气球,轻轻用针一刺,他心里所有的怀疑,愤懑都被他这句话刺的爆发出来。
康健的身体刚刚闪出办公室门外,韩医生的话就飞到他的耳朵里,“有什么了不起的,装什么穷。谁不知道他老婆和院长有一腿。当了王八还能当穷王八……”
千万根钢针一齐刺向康健的大脑,积压在心里的那股浊气直冲头顶。他转回身,一步跨进门,愤怒的看着姓韩的,“你再说一遍。”韩医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想要溜,但是已经晚了。虽然康健的口才不怎么好,但是他的身手还是很不错的,经常锻炼身体让他拥有了一个健硕到近乎完美的躯体。
韩医生在这场战役中输的很惨。不要说是有着健硕肌肉的康健,不论是哪个男人在被“绿帽子”这个词侮辱时迸发出来的力量恐怕都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韩医生收获的是掉了两颗门牙,鼻梁骨折断,浑身青肿。康健收获的是停职检查。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这句话康医生深有体会。美丽的护士婚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顾家,反而更多的争取夜班,有时候康健去给她送宵夜,会碰上她不知去向。大约几个小时后她会回来,她从不说自己去了那里。就算在家里过夜也是以各种理由拒绝康健,这让新婚的他大惑不解,但他只能相信她的解释。而她每次还要采取措施,不想怀孕。这让已经二十八岁,还非常想要孩子的康健感到憋屈。不过还好,在有限的几次成功争取中,护士怀孕了。虽然她是算了生理期说是不可能怀孕的,但是这玩意谁说的准呢。
女儿已经一岁了,怎么看都和康健不太象,塌鼻梁,小眼睛,脸上还有雀斑,仔细看和他们夫妻两个谁都不象。康健一度以为抱错了,但那不可能,在自己单位生的,并且当天只有这一个女孩子出生,根本不会错。那只会有一种康健不愿意相信的可能性……
看了一宿电影,康健也终于下定决心要弄清楚。
是要弄清楚,好运的确不是那么轻易就来的,也许姓韩的说的没错,是用自己头上的帽子换来的。
护士冷静的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她会哭泣,她会哀求,她会怨恨,她会为自己辩解,她会给他跪下祈求原谅。康健甚至还为如果是这种情况自己会不会心软矛盾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如果她是被迫的,他也许会考虑原谅她。但理直气壮的康健站在还没完全睡醒的护士床边看着她时,护士不知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怒气还是根本无视他,眼睛只睁开一跳缝儿,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又睡着了。
一时之间康医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是不是自己被带了个绿帽子。他以为场景会是这样,她问他为什么天亮才回来,他可以先摔碎个什么东西然后质问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事实上不是这样,康健只是尴尬的站在床前。他的脸憋的紫红还没想出开场白,这时,护士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披散着头发,用手指着他,厉声斥责道,“你还想怎么样。就你的条件我跟你就不错了。就凭你能住上这房子,你能这么快进到高级职称,你有多大能耐你自己不知道啊?我也就是看你还算可靠才跟你的,你要是不想过就拉倒,你看你在这个医院还能不能混下去。就你这窝囊样到哪儿都狗屁不是。”
这一招先发制人结结实实的把康健给镇住了,在他的概念里绝想不到会有女人理直气壮的告诉自己丈夫她正和别的男人通奸。
康健一语不发。
那之后无数的日子里,康健都想在她熟睡的时候掐死她,掐死这个给他带来屈辱的女人,;在她洗澡的时候冲进去用刀——对,就是手术刀——一刀割开她脖子上的动脉,看着她的血就像红色的喷泉喷涌出来,看着她痛苦扭曲的捂住伤口,想说却说不出来,只能惊讶他的勇敢。对,他要的就是这种眼神,他要向她证明,我康健不再是以前那个唯诺怕事的康健,我不是那个被你们这堆狗男女玩弄在掌骨之间的可怜男人。我要你们见识我的厉害,你们不是很喜欢在一起么,好啊,我就成全你们,我会把你们一家三口送到地狱去,你们就在那儿团聚吧。
不过,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很大差距,实际上他除了闷头抽了几天烟以外,一切照旧。医院恢复了他的工作之后他第一天就去上了班,和过去没什么两样,韩医生也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家还是有说有笑。两年后,康健被调到药剂科,升任副主任。
坦荡的仕途能够稍微平息心中的不平,但每次看到护士那双美丽又冷淡的眼睛,他的心里都不由得想让它永远的闭上。他想让她哀求,让她体味一下他经历过的的痛苦。
他的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虽然没有什么天分,但康健是个能够持之以恒的人,他努力工作了三年,美丽的护士终于永远只属于他,每天只能在乞求中过日子,用她那双充满魅力的大眼睛。
康健找到了一种药,无色无味,毒性不强(真是居家旅行必备的佳品),每次在她杯子里加一点,逐渐麻痹她的神经,终于在三年后,她彻底瘫痪了,谁都无法查出原因来。她现在只能乖乖的躺在床上用那双曾经恶毒瞪着他的眼睛生活。
现在她的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什么都需要人伺候。康健看着雇来的保姆在她身边忙前忙后。很好,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么,你就享受个够吧。反正现在院长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也想尽力摆脱她的纠缠,没人会真正在意她怎么就瘫了。反倒是康健自己经在过去的几年里把自己经营成了院长的亲信之一,帮他捞钱的主力军。在这个女人身上,他们很有默契,让她永远的远离这个利益圈,并且永远都不要带来什么麻烦。看来院长也不认为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是他和护士的产物,护士这一厢情愿的奉献算是白费了。
如今的康健可以用事业有成来形容。当了副主任的第五年就顺利挤走主任扶正。金钱和美色迅速以各种方式向他身边靠拢。他也在外面包了个医学院的学生,对方已经给他生了个男孩。他去验过DNA,很纯正,是他的种。他很满意,给了女生五十万,并让她继续抚养。如果她可以等到他老婆死的话,他可以考虑娶她。
这个玩了近十年的游戏让康健感到有点疲倦,面对那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他已经失去了开始的成就感,她只能让他感到恶心,想恶狠狠的往她身上吐痰,想往死里踹她。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让她知道他还在为她痛苦,只有漠视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不过偶尔他也忍不住在夜里把那个女大学生和他生的儿子的照片给护士看,让她知道他离开她其实可以生活的非常幸福。到现在还留着她的命不过是要让她也痛苦,让她也来尝尝这说不出的痛。至于她的女儿,早已经被康健送到省城的寄宿中学区,,不过这女孩倒是很随了她母亲的性格,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目的也只是为了不要关系太生疏方便要钱。她可不想面对一个瘫痪的母亲和整天黑着脸的父亲。
曾经有一段时间康健想当着护士的面强奸她的女儿,这对她的打击才是致命的。但是不知道是出于良心的考虑还是利益的需要,他需要一个稳定健康的家庭外衣,而不是在他控制之外横生出什么枝节来,突然让大家觉得奇怪。
但办这件事是迟早的事儿,不管这个女孩的生父是谁,她都要为她母亲的行为赎罪。就这么简单。
送康健回李镇的车还是老徐家的大儿子。车技不错,但折腾了一宿,他的反应有点迟钝。眼睛不时的闭一下,又睁开勉强支撑着。
“到了以后你上我诊所睡一觉再回去,你妈没啥事儿,你也不用急着赶回去。看你这这样,是几宿没睡了?”看着他哈气连天的样子,康健说。
徐家老大好赌,经常通宵达旦,不输光身上的钱决不罢手。康健觉得他这性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要是自己认准的事,不论谁来劝都没用,就是搭上性命也要把它办成了。赌也是种精神,对那种举棋不定和犹豫不决的人康健是看不起的。他们赌的只是金钱上的输赢,而象这个徐家老大那样气定神闲不论筹码多少,只要决定就从不后悔,就算连裤子都输掉也决不赖账。而且他还从不借钱给其他的赌徒,赌,对他来说只是种游戏,也是生活,他在享受这过程,而不是这过程在享他。康健甚至对他的这种赌的“精神”有种钦佩。现在有几个人是在过日子而不是在被日子过呢。
没错,康健已经对现在过的日子有些厌倦了。每天面对各式各样的生生死死,他已经麻木了。作为学生第一次在实验室里看到死人的那种恐惧和敬畏之情在他身上已经荡然无存。他想不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能再次激起他的热情,包括那个年轻女学生的新鲜肉体,还有那堆瘫在家里的烂肉。一切都该结束了,是该有个新的开始。康健动了一下脖子。
不过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是那个应该还被捆在山上的自称姓米的女人。理论上她该在老陈的控制之中。但这世上的事情都很难预料,往往以为稳妥安全的事就可能在不经意的地方有小小的差错,最终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就好像航天飞机的发的发射会因为几个螺栓的松动而延期发射或者最终失败一样。
康健认为自己就是他妻子的那个螺栓。本来在她的计划里他只不过是个背景材料,在那个坐在院长位置上的男人无法给她名分时给她一个安全的背景环境,她以为她能等到坐上院长夫人位置的那一天。但很显然,她,毕竟是女人,而康健和院长都是男人。只要在共同的利益下,男人和男人之间比男人和女人之间更容易沟通并的达成默契。就好像示意护士来勾引康健——这个平时看起来木讷到愚蠢的年轻医生——来做他们的掩护,其实那时护士是怀了孕的,她执拗的想生下来,只能想出康健来顶这个雷,只不过还没怎样孩子就莫名其妙流掉了,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开始护士一直不让康健碰的原因。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头,反正一时半会院长也离不了婚,不如先和康健在一起。护士心里想的是给院长一个压力,她以为院长不会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zhan有;院长想的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护士安定下来。什么是生理需要,什么是生活需要,男人比女人分的更清楚。他赞成护士的选择,并说服她说这只是个缓兵之计,被爱情和yu望冲昏头脑的护士竟然相信了这个鬼话,不仅听了院长的话去找康健并还天真的以为已经结婚的她在院长眼中的魅力有增无减,她以为自己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她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砝码,但是事实又一次证明她错了,她以为她应该得到更多。权衡之下院长明白他应该选择理智的康健而不是这个疯狂的女人。于是一个普通的药品成就了两个男人的心事。院长可以摆脱恼人的纠缠,康健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
而这个,现在还在山上的女人该怎么样处理康健还没想好。看看再说,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他不想将自己再次置于年轻时的那种境地,软弱的任人摆布,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康健了,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应付所有的突发状况,就和几个月一样。
贪婪,对,就是贪婪害了他。
虽然康健并不讨厌他,也不害怕他会写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文章来影响他的计划,但是康健不喜欢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得意洋洋。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是一个掌握着自己以为是的证据的记者就可以随意的敲诈?这副表情在多年前接受药剂科主任职位的时候康健就在院长的脸上看到过。康健在心里暗暗发狠,这辈子再不要让别人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待自己。他做到了。
但这个记者却是那么不识时务,他以为他掌握了什么?动物试验?人体试验?合法的怎么样,非法的又怎样,现在进行这种试验人的何止千万。那些所谓合乎规矩的试验又怎样,无非就是多付些钱给那些卫生部门药监部门打点罢了。他们嘴里真正需要保护的那些受试者又能得到什么呢?还不是一样,睁着无知的大眼睛看着医生,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做了什么。
“哼”康医生轻哼了一下。他不得不处理掉那个记者,多事也没错,错在太贪婪了。他不该威胁我,康健想。
如果这个女人也是什么狗屁记者的话,康健还不太确定该怎么处理她。看到再说。也许她会和她的同行一样变成一个山里的野鬼,留下她身体的某个物件给他当作几年。康健想起来挂在他车上倒车镜下的那个金坠,是那个白痴记者的。做工很好,看来他搜刮了不少。
康健把它挂在车上时刻提醒自己:人生总是有很多意料之外。
只是他没料到这么快他就见到了他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