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到栖霞居的时候,下人正在堂屋张罗饭菜,宁王不在的时候,一名姬妾的晚膳不过两菜一汤。月霞听到下人通报,心头一震,指尖轻轻一抖,急急回过头去,萧璟已经到了门口。
月霞匆匆迎上前去,微微一福:“妾身见过殿下!”半晌不闻萧璟回应,不由稍稍抬起头来,偷偷用眼角余光一瞟,谁知正对上萧璟深不见底的目光,心里一紧,急忙又低下头去,强令自己镇定下来,笑问:“殿下怎么突然前来?提前知会一声,妾身也好让下人张罗,此刻只得粗茶淡饭,岂不是怠慢了殿下?”
萧璟微微一笑:“无妨,我已在外用过晚膳。”
月霞心下惊疑不定,面上强笑:“那么,殿下可是有要事吩咐妾身?”
萧璟不动神色的凝视着她,月霞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就在快要无法支撑之时,萧璟终于笑道:“没事就不能来吗?记得前两日月霞姐才提醒过我,有空要多来后院走动。”
月霞身躯微震,静默片刻,低声道:“殿下已许久未曾这样称呼过我了。”
萧璟收起面上笑容,轻轻一叹:“这些年来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变故,我只顾着自己的事,竟将其他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刚刚和逸之聊到,才省起你进府至今已有六年,是我太过大意,以致疏忽了你。”
月霞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轻轻唤声:“殿下……”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璟微微一笑:“今晚我陪你用膳,咱们好好叙叙旧。”
月霞心中大石放下,方能仔细回味萧璟的话,一时心里又惊又喜。
尽管萧璟已经用过晚膳,月霞还是吩咐厨房按他的口味又赶做了两样小菜,不用她开口,知事的下人已经在桌上又添置了一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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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将自己的来历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她讲了什么是平行空间,讲了她所在的世界的数千年历史,讲了那个时空的一切,讲了那里的江南水乡,讲了飞机,也讲了空难……末了苦笑一声:“逸之,你相信我所说的吗?”
逸之的神情有些怔忡,他经商游历,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见过许许多多的奇人异事,但是诚如秦清所言,这个故事是他所听过的最最离奇的一个,甚至比其他所有的奇事全部加起来都要离奇。虽然秦清讲述之前他已经猜到她的来历必定十分奇特,但真相依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秦清静候半晌,依然没有回音,她慢慢的转过身去,背对逸之轻声道:“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怪你。”
她缓缓的转动视线,一点点扫过身边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久久凝望残月背后无边无际的虚空,最后低头怔怔看着自己身穿的精美的轻纱衣裙,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苦涩:“你怎么会相信呢?连我自己都已经快要怀疑它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了。好多次深夜惊醒的时候,我都会问自己,那些所谓的记忆,会不会只是一个梦境,一场幻想,却被我傻傻的当了真?”
残月的影子倒映在她的眼中,她的神情渐渐迷茫:“可是那些若是梦境,我又是谁呢,以前的二十年我在哪里,我从何而来?”
逸之站起身来,轻轻的走到她的身边,慢慢的扳过她的肩膀,明亮的目光深深的望进她的眼睛:“秦清,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逸之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一个人不该忘了自己的家乡,不能忘了自己从哪里来,这样我们才不会忘了自己是谁。秦清,不要怀疑自己,你的记忆不是幻觉,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我相信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你的故事虽然离奇,却是解释你如此特别的最好的唯一的理由!”
秦清的身体轻轻一震,逸之专注的看着她:“如果一个人独自守着这些记忆让你迷失,那么,今后多了一个我,还有我帮你记得。”
秦清不愿提及京城的变故,逸之无从了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他已经知道李瑜和秦清来自同样的地方,却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方,甚至,是否健在?秦清不提,他也丝毫不敢提起,恐怕无意间伤到她的痛处。
秦清的眼眶微微发热,想要说点什么,嗓子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良久之后才终于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轻声道:“逸之,谢谢你。”
逸之却没有回应,沉默半晌之后忽然道:“秦清,对不起。“
秦清疑惑抬起头来,满脸不解,逸之的眼中全是歉意:“你不属于这个地方,你不该呆在这个王府!……可是,我却帮不了你。”
秦清微笑:“逸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你忘了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是两次!而且你……”逸之摇头,秦清不觉停了口。
逸之歉然道:“今日与表哥在醉仙楼饮酒,趁他情绪尚好,我便请他放你离去,原本以为宁王府姬妾成群……”
秦清神情平静,淡淡一笑:“他绝不会答应。”
逸之微微一愣,不由想起当时的情景——萧璟瞬间沉下的脸色和毫无余地的拒绝:“我们自小相识,你从未问我求过我什么,今日有此请求,本王原不该拒绝——府内所有姬妾,逸之只要开口,本王立即双手奉上,绝无二话!但是秦清……她是唯一例外,恕我不能应承。”
当时逸之还想再劝,尚未开口,萧璟立即又道:“此事绝无余地,逸之勿再多言!”
为什么?萧璟的痴情之名不过是一个幌子,他能轻易换出紫绡又如何不能换出别人?他隐忍多年才得以与沈氏结盟,为何在此事上却毫不让步,不留一丝情面?
秦清见他神色奇异,不由轻唤一声:“逸之!怎么了?”
逸之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秦清一愣,片刻之后明白过来逸之的意思,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她想回答说,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可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逸之应该也听过轻尘之名吧?据说我与她有几分相似。”
逸之呆了一呆,细细打量她一番,气道:“简直胡说,根本是天壤之别!”
见他一脸毫不掩饰的不平之色,秦清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不只是情人眼里才出西施啊!”
逸之怔了一怔,虽然没有听过那句话,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也笑了起来,半晌之后正色问道:“秦清,虽然我不能让你离开王府,但是若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秦清笑着点点头:“目前一切都好,我能照顾好自己。”逸之想起上午校场之事,眉头立即皱了起来,秦清赶紧补充:“若是遇到麻烦,我第一个找你!”见对方一脸依然不信,只得压低声音解释:“我已有计划,顺利的话不久就能离开这里。”
逸之不由一惊:“真的?什么计划?”
秦清扁扁嘴:“计划不如变化快,还得相机行事。”
逸之担心的看着她,秦清笑道:“等我自由了,一定会去找你!到时候咱们找个好地方,安安心心的坐下来,真正的喝一回酒,赏一次月!”
逸之被她的笑容感染,心里似乎也多了几分笃定,他伸手解下腰间的竹笛,递到秦清面前:“无论你在哪里,只要见到‘归远’招牌的钱庄或者当铺,将这个拿给掌柜,他会替你联系到我。”
秦清却不伸手去接,看着逸之眨眨眼:“这个……太醒目了,我不能保证逃跑的时候身上能带着它……”
逸之一愣:“逃跑?”想了想,还是不要追究细节,目光扫过秦清耳下的玉石耳坠,心里一动,伸过手去轻轻摘下一只。
秦清一呆,逸之笑道:“耳坠小巧,总能随身携带了吧?我拿走一只,让各个分铺的掌柜传阅,皆时你只要出示另外那只便可作为凭证。”
秦清展颜一笑,伸手摘下另一只耳坠放入怀中:“好。”
逸之凝视着她的笑颜,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忍不住再问:“秦清,真的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秦清眨眨眼:“其实有一件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
逸之立即问:“何事?”谁知秦清却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犹豫道:“月霞……你和萧璟认识多年,对于月霞,了解多少?”
逸之一脸意外,奇道:“为何问起她?”
秦清再度默然,关于月霞自己明明已然定论,已经决定不再追究今日之事,一心只要安然离开王府,为何却忍不住还要去想,为何还要追问?半晌之后,她才终于说道:“也许……因为她是这个王府最想要我命的人。”
秦清的神情有无法掩饰的矛盾和迷茫,逸之不再多问,细细回想片刻,说道:“大约二十年前,当今皇上外出遇刺,一位近身侍卫拼死相护,最后以身挡剑,救下皇上一命,自己却伤重不治,那名侍卫的妻子依然伤心病重而死,留下一对儿女。”
秦清神色一动,逸之续道:“皇上感念侍卫忠心护主之情,又怜其子女孤苦,便将两人接入宫中,养与姑母宫中,虽然名为仆役,实则颇为特殊,姑母待他们如同半个子女——那个女孩便是月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