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走进屋里的时候,月霞正在桌前摆弄着手里的茶盏,刚泡好的ju花茶,腾起氤氲的水雾。夏日的微风吹动窗外的树叶,阳光穿过树叶从窗棱中投进来,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神情。
巧儿小心的问道:“月夫人,你去见过那个女人了?”
月霞沉默不语,巧儿脸上露出一丝慌张:“她真的知道了?”
月霞看着她慌乱的神情,目光微闪,忽然笑起来:“看你这个丫头,总是这么沉不住气。”
巧儿看到月霞的笑容,大大的出口气,拍拍胸口,嘟着嘴嚷道:“月夫人,您吓我!”
月霞摇头笑笑,巧儿开心的走过来,看到桌上的另一盏茶:“ju花茶?加了薄荷、红枣和冰糖?是我最喜欢的!您泡给我的?”
月霞微不可察的犹疑了一下,含笑点点头,巧儿立刻欢呼一声跑到桌前,月霞笑嗔:“你这丫头,总是风风火火的!”
巧儿吐吐舌头,端起茶盏开心的笑道:“您对我真好。”举起茶盏送到嘴边。
月霞看着巧儿欢快的面孔,目光闪烁不定,就在巧儿的嘴唇碰到茶水的一瞬间,她忽然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拦住,巧儿一愣:“怎么了?”
月霞叹道:“你这个馋丫头,水还冒着热气呢,也不怕烫着舌头!等凉点再喝。”
巧儿不甘的将茶盏举到鼻子前面,贪婪的嗅了两口ju花的香气,一脸遗憾的将杯盏放回桌上。
月霞沉默半晌,问道:“上午的事情真的没有不寻常的地方?你再仔仔细细说一遍给我听。”
巧儿一边仔细回忆着,一边将上午的经过从到到尾说了一遍,月霞细细听着,眉头微蹙,待巧儿说完问道:“那个厨子进去之后,真的很快就出来了?”
巧儿重重点头,月霞皱起眉头:“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巧儿摇头:“没有,就只听到小赵喊了一声。”
月霞加重语气追问:“再没有别的呼救声?”
巧儿努力回想片刻,肯定的摇摇头:“一点声音也没有——清园里面特别安静,厨子出来的时候,我连他的脚步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月霞面色越来越凝重:“她被带出来的时候,身上有搏斗过的痕迹吗?”
巧儿苦苦思索了着:“她的衣裳很干净……简直连个褶子都没有,脸和手也都干净极了,发髻就像刚梳好一样……”
月霞的眉头越皱越紧,喃喃道:“没可能,那个女人……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巧儿不解的看着月霞:“月夫人,您不是已经探过口风,没事吗?还担心什么呢?我去传信的时候,您不是说只是以防万一嘛,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月霞的面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不错,我以为她绝不可能再回来,此事万无一失,所以让你去做,因为此举形同通敌,决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而你是我最相信的人。”
巧儿愣愣的听月霞说到这里,急急的解释道:“月夫人,我没有走漏风声,我没和任何人说过,也没有人看到我……”说到此处她突然明白过来,大惊道:“那个女人没有死……您是担心她当时真是假装昏迷,认出了我的声音?可是她不是什么也没说吗?如果她知道,为什么要隐瞒?”
月霞默然半晌,沉声道:“或许她是想等殿下回府,避免菊香的事重演。“
巧儿呆呆的立在当场,咀嚼着月霞的话,忽然反应过来,身体剧烈的一震,猛地跪了下来:“您待我恩重如山,亲如姐妹,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供出您来的!”
月霞沉默的看着她,目光变幻,巧儿浑身微微颤抖,眼光落在桌上的茶盏上,一个念头从脑海划过,顿时如遭雷击,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您不相信我?!”
月霞尚未说话,巧儿猛地扑到桌前,一把端起方才的茶盏,仰头将茶水喝干,怔怔的看着杯底,半晌之后,微微一笑,将空了的茶盏轻轻放回桌上:“我说过,我死也不会出卖您!”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待得月霞反应过来,已经阻止不及,她眼睁睁的看着巧儿放下茶杯,目中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似后悔、似悲伤、似绝望、似残酷……最后露出一丝决然,看着巧儿悲伤的脸,忽然笑起来:“喝这么急干什么?怕我以后都不泡给你喝了么?”
巧儿满是泪水的脸顿时呆住,露出一个傻傻的滑稽的表情,半晌之后吞吞吐吐的问道:“难道水、水里不是……不是毒药么?”
月霞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起来:“你这丫头胡思乱想什么?”
巧儿包满眼泪的双眼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月霞敲敲她的脑袋:“当然不是了。”
巧儿又哭又笑,有羞又愧,面孔涨的通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月霞笑道:“好啦,赶紧擦擦眼泪!我正打算去湖边走走呢,屋子里这么闷热,你这样子红着眼睛出去,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巧儿破涕为笑:“哪儿会?人人都知道您最疼我了。”
月霞同巧儿走在嘉畅园的小径上,时值未时,姬妾们多半还在午休,园子里只有三五行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巧儿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但是她只当是适才痛哭伤了嗓子,并没有放在心上。
走到湖畔一处较为偏僻的树荫,月霞忽然问道:“听说前几****哥又去赌场了?又欠了一大笔赌债?”
巧儿点点头,随即连连摆手,声音异常嘶哑:“这次您千万别再替他还债了,因为您的好心,他越来越变本加厉!”
月霞奇道:“这次你不怕他把小妹妹也卖掉了?”
巧儿努力清清嗓子,笑道:“如果妹妹能被卖到一个像您这么好的主人,好过跟着他提心吊胆的受苦。”
看着巧儿晶亮的眼睛,月霞忽然失去了与她对视的勇气,蓦地偏过头去。巧儿的声音嘶哑的近乎无声:“我的嗓子……”
月霞回过头来,避开她的眼睛道:“我没有在茶水里下致命的毒药,是因为我不能让人看出杀人灭口的痕迹,更不能让你死在我的屋内。”
月霞的手扶上了巧儿的肩膀,巧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里全是震惊和不信,但是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咝咝的声音,但是月霞却清楚的听见她绝望的疑问:“你还是不信我?”
月霞轻声道:“不,我相信你,但是已经晚了。我宁可你死也不想每日面对你现在这样的眼神。”
水声轻响,巧儿在水中无声的挣扎,满脸的水渍已无法分清是泪水还是湖水,月霞想要转过身去,但是巧儿那直直望着她的难以置信、悲愤入骨、绝望之极的眼神却好像魔咒一般,将她定在当场。她怔怔的看着最后一片衣角从湖面消失,脑里还全是巧儿布满血丝的双眼。
许久许久之后,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不想离开殿下,更不能够离开王府。”呆立片刻,她缓缓转身走出树荫,踏上伸向湖心亭的石板路,对面远远走来一名家丁,她的嘴角挂起一丝亲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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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脱月霞之后,秦清一行迅速的回到清园。大夫在家丁的催促下一路跑来,此刻正候在园内的小亭气喘不止,见到几人走来,急忙站起身来行礼,秦清的目光却落在他的身后。
竹影从大夫身后的石凳上猛地站起,一脸的焦虑忧急,她的目光在来人中急切的搜寻,直到看清钟琴背上的方慈和旁边好好站着的秦清,才终于长吁口气,面上的忧色隐去,浮上一丝愧疚。
秦清微笑着迎上前去:“竹影姐,我没事。”大夫跟着钟琴向方慈的卧房而去,秦清拉起竹影的袖子:“一起去看看小慈吧。”竹影无声的点点头。
方慈的伤势并没有性命危险,但是失血过多十分虚弱,大夫开了外敷内服的药方,再三叮嘱半月之内不要下床之后便离开了。方有德寸步不离的守在女儿身边,钟琴水也没喝,就马不停蹄的赶去军营。
秦清和竹影默默的走进亭内坐下,竹影看着她,满脸的歉意,欲言又止,秦清轻声道:“竹影姐,如果有什么话让你为难,就不要说了,我已经平安回来了。”
竹影看看她手腕的瘀伤和腿上的绷带,又细细打量她的神情:“你一定受了很多罪,情况很凶险吧?你的笑容都透着疲倦……还有恐惧。”
秦清摇摇头:“都过去了。”
竹影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清,对不起。”
秦清露出一丝微笑:“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竹影摇摇头:“不,我知道雪雁是他们的人——早就知道。”
秦清轻叹:“你当然知道,你我认识的最聪明的女子。
竹影的手微微握紧:“如果我早点讲出来……”
秦清打断她的话:“你既然没讲,我相信一定是因为你有不能讲的理由。”
竹影的双眸泛起了隐隐的泪光:“清!”
秦清微笑:“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对不对?”
竹影默然片刻:“我应该早点察觉……”
秦清笑起来:“那我也应该早点察觉早饭味道不对,早点察觉菜里有药,早点察觉耿毅中了美人计靠不住……”听到这里,竹影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秦清笑叹:“我们只是凡人,只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双手,不可能什么都看得见听得见做得到。如果万事都能早点察觉……”她的笑容忽然黯淡下去:“我根本就不会来到王府,甚至,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竹影怜惜的看着她:“清,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开心?”
秦清默然半晌,展颜一笑:“很快了。”
竹影点点头,掩去眼中的那抹隐隐担忧:“嗯,但愿如此。”
秦清对她眨眨眼:“宁王府虽然很讨厌,可是能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
竹影无奈的敲敲她的头,忍住笑轻声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