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西落,月亮上升,柳娘便从那里爬出,呛鼻的烟火味与那些被黑夜衬托的更为妖艳的火光,那些经名家之手而精心培育出的花园,早就被杂乱的脚印踩入泥里。一日未进米粮,再加上担惊受怕,柳娘不得不放缓脚步,扶着假山上的棱角稍作休息。
手被假山的棱角刮的伤痕累累,痛楚从指尖、手掌直传到心脏,自从来到这里,她这双手何曾拿过比毛笔重过的物件,除了初时学女红所扎的几个针眼,这双手是一点伤都没受过。
这才受这点皮肉伤,柳娘便觉得已经是痛入骨髓,只是一想到她还在逃命,硬是憋着一口气不敢放,一路往前走去,她怕,一旦停下,她就再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她走出王家,门外的世界不完全是阳光灿烂,至少在她眼里,她在街角看到一位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孩,见她身上的布料,想来家中有几分资产,如今衣裳褴褛的躺在大街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双腿不自然的张开,想来是被硬生生的掰断。
看着这女孩的双眼,柳娘转身便开始逃离,那双眼里的空洞与怨恨,深深刺穿了柳娘的灵魂,她根本不敢面对她的控诉,所以,她逃了。
她的二十几年中,从有记忆里便有电视陪伴,就算电视剧再脱离现实,那些破城的景像也不会光彩到哪儿去。
破城,这个词只有两个字,却是掷地有声,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感叹,无论是前世的二十几年,还是这里的几年,她也只不过是被人压着做个乖巧的人偶,或者说是件漂亮的摆设。
如今,她站在王府边上的小巷中时,一种不安由然而生,这个社会,可不是现代那种法冶社会,在现代都有层出不穷的杀人犯,更别说这里了,而她一旦失去宗族的保护,又没有户籍证明,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
是的,是生存,而不是生活,她的生命会与野花杂草一般不值一文,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轻易的夺去。她强忍住眼中的泪,把那种不安强行压制下去,现在可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她现在最要紧的是打探消息,进而逃出生天。
城里寂静如斯,除了火苗舔试木材的啪啪声,便没有任何声音,这种情况让她的疑惑越来越大,这座城里的人口不算多,也不少,那群外族再强,也不可以一日之内破城还可以屠城。
无论他们管的再严,都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至少那些妇嬬的哭泣声不会消失,那些怀中的婴儿更不可能依人的意志而停止哭喊。
再怎么军令行止,那些士兵也不可能一丝声响都不发出,所以现在这种安静太过奇怪。
太阳升在正中,暖暖的照在身上,柳娘不但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升出丝丝寒气,鼻间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与焦炭的味道,这使柳娘的疑虑加深了,就算那些外族之人运气好到将城占了,这城内的百姓又惹恼了他们而被屠杀干净,那这血味应该冲天,不可能如此之淡。
就算这府城只有城门之利,城内的士兵没有反抗之力,可是这城内的大家大族们养的家仆们可不是吃素的,不说是百练精兵吧,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连一天都撑不过去,再加上那些大家族建宅,固然讲究风水,可这防御也不会忽视,不说固若金汤,这大门一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开的。
每年外族入侵已成惯例,他们到来繁饶的这里,抢夺粮食与物资用以度过寒冷的冬季。正因为晓得他们这个惯例,所以,处处建着烟台,备下狼烟,为的就是提醒各城关上城门,将这伙外族阻之门外。
以武力打下江山的金凤皇朝,开国初期兵强马壮,不仅打下江山,还将那些外族之人赶入漠北最深处,那些所谓的外族之人差点就被这支深入漠北的军队灭族,可惜一句“天可汗”便使开国皇帝下令收兵。军令之下,谁敢不从,领兵的将军只得带着那些外族的美人与财宝回了皇城。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些不同于金凤皇朝的美人带来域外的风情,开国皇帝俞明抱走其中最美的娇奴,其他之人便当成礼物赏给有功之臣,开国初期,有功的多是武将,床上话语娇,这床头风吹多了,便觉得那些外族如同脚下的蚂蚁一般,随时都能踩死,便将眼光从那些外族中移开。。
能打下江山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之人,可他却因为宠爱娇奴而免了外族每年的上贡。谁曾想到,如今的金凤就像是这些外族的粮仓,每当冬季来临之际,便是他们挥马南下抢掠之时。
林清平与陈寒江谈的话,一点点浮上柳娘的心间,林清平正是报国心切之时,再加上没有受过挫折,对于祸国的娇奴恨不能把其挖出尸骨,将其磨成粉末。
也幸而有他,在边上磨墨的柳娘才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红袖添香多好听的一词,只可惜柳娘在陈寒江服侍是陈夫人下的死令,为的就是能使他们俩人培养出感情,进而为陈府添子添孙。
上好的松香墨,取的是山中泉水,柳娘轻扶朱色的衣袖,露出一截皓月般的手臂,拿起墨锭,慢慢磨着,林清平常常拿着狼毫,而陈寒江取紫貂,两人在纸上涂涂改改,好似兵权在握,即刻挥师北上。
这些回忆像蝴蝶一样,轻轻的飞来,又转瞬飘然而去,冰冷的风吹进单薄的衣衫,将柳娘带入现实之中。这城内之人去了哪里?那些外族呢,总不会一下子全都消失吧?
这些疑问使她更加仔细观察周围,只见眼前一片狼藉,可以看出这里经过一番抢掠,而零零散散的几具尸体,她不敢触摸他们,只是见他们身边的血液还没有疑固,猜测他们才死去没多久。
烟雾带着炭灰味,从民居中飘来,柳娘往前看去,只见烟雾缭绕,乌黑的烟雾中,火光冲天而出,风助火势,一下子那便壮大了几分。
柳娘顿足瞧了一下,便快步往边上民居里去,这火可是一路往这里烧的,那放火的人离这应该不远了。果真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听那声音来的人数还不少。
我悲剧啊,写不出那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