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小菊又打电话说:“咱们再去陪老人家打打麻将吧。”郑安安说:“好啊。”李小菊又说:“冯佳来不了,你能不能再找个人?”
郑安安突发奇想,给老婆左丽打个电话,心想,她如果去,可以把十万元的事情顺便解释给她,也让杨勇看见他是有老婆的。
刚好左丽没事,心情也好,答应马上就到。二人双双走进祖玲家。
郑安安说:“这是我老婆,左丽。”左丽和祖玲握手。
祖玲说:“我叫祖玲。”
左丽说:“当年的校花嘛,还那么漂亮。”祖玲说:“没你漂亮。”
祖玲再给左丽介绍轮椅上的杨勇,“我老公,也是咱们同学”。杨勇歪着头自嘲地说:“快死了!”
这时,有人敲门。李小菊来了。
又是一番客套后便支起桌子打麻将。郑安安和左丽南北相对,李小菊和祖玲东西相对。祖玲则纯粹是杨勇的替身,身后的杨勇怎么说她就怎么打。几天不见,杨勇的双臂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双手已经完全不能摸牌了!
极个别的时候,祖玲不同意杨勇的指挥,坚持用自己的方式出牌,杨勇就会破口大骂,满嘴脏话,全不在乎有外人在旁边。
祖玲只是说:“趁你嘴还没坏,好好骂吧。”杨勇喊:“妈的你盼我嘴坏呀?”
祖玲半恼不恼地说:“我盼你好,你能好吗?”
杨勇喊:“我好不了,也死不了,看你怎么办?”祖玲说:“死不了那我就伺候着呗。”
杨勇喊:“你把我捏死算了。”
祖玲说:“我捏死你还要抵命呢,我们两个都死了,儿子女儿怎么办?”
杨勇喊:“把他们也捏死呗!”
这时李小菊突然把面前的麻将推倒,有几张还溅在了桌子下面,大家受惊之余,李小菊强压着怒火喊:“你们再这样,我们不打了!”
祖玲红着脸不吭声。
李小菊盯着杨勇喊:“杨勇你这个人太不像话了,祖玲为你吃了多少苦,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要是我,早把你扔出去喂狗了!”
祖玲的眼泪这时啪嗒啪嗒落下来。
李小菊看见后更来劲了,指着杨勇说:“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打麻将欠了一屁股债,看病又是一屁股债,有本事你自己去还呀?”
祖玲衔着泪给李小菊摇头。
李小菊却一发不可收拾:“告诉你,前些天那十万元不是我的,我没那么多钱,我也没那么大方!是人家郑安安借来的。”
祖玲吃惊地看着郑安安。左丽也看着郑安安。
郑安安说:“小菊,你说够了吧?”李小菊不回答,也不再说话。
郑安安说:“来,来,咱们再玩几把吧。”杨勇却喊:“你们都滚蛋吧!”
李小菊跳起来说:“走,咱们走!”
李小菊提上自己的包,头也不回摔门而去。左丽也站起来,说:“安安,咱们走吧。”
郑安安默默站起来,看了一眼泪汪汪的祖玲,说:“我们走了。”
祖玲跟出来,送他们到楼门外。
郑安安说:“他就剩嘴还好着,骂骂人没什么,那是他仅剩的权利。”
祖玲只是点着头。
左丽过去替祖玲抹抹眼泪,说:“我理解你,需要钱跟我说。”祖玲突然抱住左丽,一下子哭出声来了。
左丽也哭起来,两个人抱在一起,像亲姐妹。
郑安安看不下去了,独自离开,回到车上。过了好一会儿,左丽才出来,回到自己车上。郑安安开着车先出了小区,左丽紧随其后。
郑安安打电话问左丽:“去哪儿?”左丽问:“你呢?”
郑安安说:“我回水岸。”左丽说:“我也去。”
郑安安说:“今天不是星期五。”左丽说:“我想要。”
郑安安说:“我不想。”
左丽说:“你不想我就强奸你。”郑安安说:“我真不想。”
左丽说:“我真的想强奸你。”郑安安问:“为什么?”
左丽说:“我担心以后没机会了。”郑安安说:“胡说。”
回到水岸,左丽真的热情洋溢,左丽打开水龙头冲澡的时候,郑安安真想钻到床底下去,他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毁掉了,自己的身体里面突然变得一贫如洗,爱也没有,恨也没有,好也没有,坏也没有,甚至也没有狗屁的忧伤。生活实在是强大,生活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魔术大师,可以演变出任何可能的结果。生活这个魔术大师常常会让人变得哑口无言。任何人的任何感叹都是自以为是。
左丽披着浴巾回来了。
很奇怪,身体的狂欢之后,他们总是有足够的平静讨论平时不容易说出口的那些问题。仿佛两个人突然变成十足的正人君子了,心里坦荡无余,没什么可忌讳的。这样的时刻他总是相信,身体和精神之间必定有着奇妙的联系,有着极为复杂的互动关系,身体不仅仅是身体,精神也不仅仅是精神,把两者分开来谈论通常是毫无意义的。掩去身体和欲望,对精神和道德的单一强调,通常都有伪善的嫌疑。
她说:“我知道,你爱上她了。”他说:“没有,真没有。”
她说:“你骗不了我,我看出来了。”他说:“你是自以为是。”
她说:“不,你没必要隐瞒,我们说过的,允许双方有临时的爱情。”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发觉,他突然很反感“临时的爱情”这个说法,这几个字让他觉得别扭,甚至是恶心,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明确地想,如果说,我真的爱着祖玲,那么,它就不仅仅是“临时的爱情”!而且,他也明白,左丽其实在提醒他,或者说,在警告他,他如果真的爱祖玲,只能是“临时的爱情”,不可有非分之想。
她说:“默认了吧?”
他说:“你希望我们快点扯平?”她说:“别那么酸好不好。”
他说:“是呀,是有点酸!”
她说:“你以为我有多少‘临时的爱情’?”他说:“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她说:“我是和别的男人上过床,但是,我保证,没有爱情!”他说:“你可以爱任何人。”
她说:“狗东西,想把我推远是不是?”她的神态把他惹笑了。
她趴在他身上,撕他的嘴,尖叫着:“不行,不行,我不允许你爱上她,你可以和她上床,但不可以爱上她,不可以,不可以……”
他斥责她,别犯浑好不好?
她不听,百般折腾,再一次把他调动起来,但是,很快他就变被动为主动,像一个冷血的将军,战略上藐视,战术上精确……
她说:“安安,我爱你……”她说:“我爱你,安安……”他始终不吭一声。
她冲完澡,重新回到床上,问他:“杨勇的病真的看不好?”他说:“可能不行,全国各地跑了个遍,据说,再发展下去,说不了话吃不了饭,病从嘴里逐渐延伸,到了内脏,就彻底完了。”
她说:“贵州老家有一个老苗医,特别擅长看疑难杂症,要不要请他看看?”
他说:“可以试试的,可惜太远了。”
她说:“远怕什么?坐飞机不就两小时!”他久久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说:“明天就带他们去,我也想回老家看看了。”
他说:“随你吧。”
她说:“你也去,你好久没回过我家了。”他说:“我不去。”
她说:“还是去吧,一路上需要你帮帮忙。”他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