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刚才梦见的只是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细细回想,那似乎是他刚刚完成的一幅素描:颧骨微微突出,咬肌略略下陷。鼻子十分精致优雅,又有些刀子一般的尖锐,神情无疑是冷漠之极的,却含着一丝淡淡的温软的哀伤,粗糙的纸面纹理清晰可见,新鲜的铅粉闪着细碎的银光……
一张忧伤的脸?
正是!正是忧伤!
忧伤是表情,更是内涵。忧伤和绝望有关,又无关。和凄苦有关,又无关。和麻木有关,又无关。和现实冲突有关,又无关。和理想主义有关,又无关。它是平静的,宿命的,深刻的,暧昧的,适度的。又是诗的,哲学的,超验的。它的一部分源于天性,是从娘胎里和骨子里来的,另一部分来自现实,复杂的无边无际的现实,来自现实和心灵的距离。它本质上是内省的、温和的,甚至是难看见的。忧伤剧烈到悲戚,剧烈到悲愤,就不再是忧伤。忧伤以能够忍受和以不令人同情为前提。忧伤有自恋和自虐的成分。不把自己交出去,不流血,不以卵击石,但是,又不甘心,不放弃,以时不时感受到疼痛为乐。忧伤是忧伤者的美学。忧伤是始终觉得活着实在是美不胜收却又差强人意。忧伤是乡愁式的冲动。忧伤是一道伤口,不用包扎的一道伤口,可以抚摸和观赏的一道伤口,基本不担心感染的一道伤口,看不见的一道伤口。忧伤半是妥协半是拒绝。它不挑开,不说破,不前进半步也不退后半步。它不是“是”也不是“不是”。它是个人的,也是全体的。它是好的,也是坏的。它是腐朽的,也是进步的。它是进攻的,也是防御的。它是大的,也是小的。它是此时此刻的,也是不知什么时候的。它是昨天的,也是今天的和未来的。
那张脸符合他对忧伤的大部分解释!然而,那年轻女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