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痴!你无情!你没救了!”
“…….在下哪里白痴?哪里无情?哪里没救了?”
“你哪里都白痴!哪里都无情!哪里都没救了!……好渴…….”
“等等等,十七你别走啊,我哪里哪里白痴了?哪里哪里无情了?哪里哪里没救了?”
旁边的桌子猛的震了一下,几张愤怒的脸冒了出来。
杜大叔首当其冲的吼道:“你们两又怎么了!听的我烦死了!”
陆过又是迷茫又是惊吓:“在下也不知,十七她一回来就揪着我骂了半天,可是在下好像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我挥拳打他:“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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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是第二场测试,由薛狐狸出题,主考刑律。
北吴向来重视法制,从数十年前开考此科后就一直沿用到如今,我乐此不疲的研究完了所有的条例律令,一边咯吱咯吱的怪叫一边牙关打抖。
这些加诸于人类身上的惩罚,竟比妖怪能想的还要丰富,我只知道对敌要一招致对方于死地,而人类…….却是在享受这样的乐趣。
然而薛狐狸说:“这都不算什么。”
“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
“自然,摧毁他的意志,湮灭他的思想,让他臣服的不是个人,而是天命,这才是律法最可怕的地方。”
这科倒算顺利,大概是每日被逼着批阅帖子已经成了惯性,真正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工部尚书宁大人的时策。
这是十月初八,最后的一门就在明日。
夜华如梦,让我昏昏欲睡。
按照国试院的相关规矩,考前一科的官吏必定要来训话,告诫诸生不要舞弊使坏,然而今日等了一下午却不见那位大人,直到接近散客时间,他才晃晃悠悠的跑过来。
“明日一科,对诸位极其重要,切莫轻心…….十七,你有没有在听?”
我差点摔倒,听着宁老头陡然拔高的音调吓的一抖。
“有有有,大人您接着说!”
他很是不满的瞪着我,接着摸摸后脑勺问前面的面瘫兄:“刚才我说到哪了?”
“………”
“您说到那个时策考试很重要,恩,很重要!”
宁大人皱皱眉头,又歪着嘴想了半天:“其实这个,这个这个考试,都是天意的问题…….”
“啊?”
他又仔细斟酌了一下:“这么说吧,当年我考这科时,出得题目居然是一个符号,当时我真是被气死了!”
“那您是如何答的?”
“废话,气都气死了,当然要把考官骂一顿了!”
“……..宁大人果然是人生的赢家啊!”
他又叽里呱啦扯了一堆闲话,最后心满意足的离去只剩下我们这些茫然四顾的人。
“宁大人今日到底说了些什么?”
“…….考场舞弊十大纪律八项注意……..如何顺利的蒙蔽过监考官的视线…….凿开与你相邻的墙壁需要多长时间以及各种工具的利弊,真不愧是工部的尚书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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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犹豫再三,还是叩开了流歌殿的门。
尽管薛狐狸主考的那科已经结束,我却习惯性的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这次你没让我失望。”
帷幕下的男人扬眉一笑,我顿时打了个寒噤。
“瞧您说的…….怎么说您也是我的老师啊。”
薛狐狸撩开轻纱,指了指椅子:“……..前几****是不是去人梦中窥题了?”
“别提了!”我一听头大如斗。
“这种花招也就是貘族可用……..我问你,时策一科,你可准备好了?”
我挠头:“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总之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
这次他没叹气了,投过来的目光确如黑夜的星辰闪耀。
“既然你一无所知,那么一切按照你所想的做就好了。”
“那要是错了呢?”
“那就是错了。”
我很是不解:“可是我讨厌失败。”
“但至少你不会后悔。”
心中一动,指着窗外明月:“大人时常望月兴叹,可是做过什么让您后悔的事?比如…….辜负过某个对您倾心的女子?”
他波澜不惊:“后悔是有的,她却从未倾心于我。”
我嘻嘻笑道:“那大人可是打算告诉十七啰?诳了我和谭禹进来,我却连您究竟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那又如何,总之你已经上了贼船,是无论如何也要与我同生共死了。”
“我呸啊!”
还是没能套出话来。
“大人……..明日一科结束,就是殿试了吧。”
“唔。”
“其实说起来,能进入国试院的人,几乎都可以成为官吏…….那么为何又要让我们在这里待上这一月?”
“以后你就知道了。”
“……..您嘴巴可真严实。”
他微笑答到:“有些事自己做了方才能懂得其深意。”
现在薛狐狸真是越来越玄乎了,我垂头丧气的看着他,他也懒洋洋的看着我。
“如果没事,那我就先走了啊。”
“恩……”他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继续维持着原来的样子,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大人不回去歇着么?”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不再等待,推开门准备遁走。
“…….今年寒气如此重,到了腊月,怕是又要遭灾了。”
我停下步子,疑惑的看着他。
“饿殍遍体,横尸千里,那个杨姓的贡生却是一点儿也没错啊。”
“可是大人…….您不是也不喜欢人类吗?”
“这与喜欢不喜欢毫无关系。”他摇了摇头:“一旦进入了人类之中,说自己还是妖怪,有时候都觉得难以置信。”
我掩口笑:“看来大人是嫌弃自己太过善良了?”
他也跟着笑:“你不懂。”
我满面怒气:“就你懂,你全家都懂。”
薛狐狸也没有打我,只是找了一个镇纸,放到了桌沿边,搁了大半在外面,轻轻一推下去就能摔的粉碎。
“假如这是一条生命,你说是救还是不救?”
“……..救!”
他在桌上划了一下,好像出现了千道幻影,竟成了活生生的人形,推挤在桌沿边……..不,是悬崖边!
“那么这样呢,这么多……救还是不救?”
我有些头疼,却是老实的回答:“我救不了那么多。”
他静默了片刻,方才说道:“你确实不懂。”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大人,你说话能不能直接点,嫌我脑子笨也别这样折磨我啊,连比划带猜都蒙不出来!”
他愣了一下,突然没头脑的冒出一句:“流歌殿中被我下了结界。”
“恩?那又如何?”
“你今日还未食梦吧?”
“是呢?”
薛狐狸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我一直在重复的做一个梦,做了许多年……十七可会解梦?”
“族中有人擅长,我却嫌它麻烦,只是一知半解。”
“那也好过不会,今日就帮我解解看吧。”
我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现在?
他已经不再说话,阖上双眼像是石化了一般,身子矮进椅中,我绕着他转了几圈,伸手试探了一下,竟然…….
真的睡着了。
尽管他说他做这个梦时间已久,我却不确定他是否还会让记忆重现,也不敢轻易踏入梦中——谁知道他会不会预定了几个臭鸡蛋给我?
犹豫再三,蹑手蹑脚的抽出了他的记忆。
是他说最深刻的,那必定就是每日做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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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西府海棠遮天蔽日,零星光线循着叶缝洒落出万道辉光。
这大约是在盛夏,暑气蒸腾中看见一个女孩跃然而出,藕色罗衣清丽无比。我转过去看了看她的脸,眉目英挺,脸廓却十分柔和,这是个看上去十分顺眼的女孩儿。
她却在做一件让我看着有些不顺眼的事。
石阶下跪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与她年数相仿。酷热的时节里居然吓的瑟瑟发抖。
藕衣女子用荆条抽打着丫头的手臂,厉声呵斥道:“你可知错?”
小丫鬟连喘带哭的高声求饶:“奴婢知错了!恳请小姐原谅!”
“知错?那你为何不说出与你一同主事的人?偷窃乃是大罪,岂是你一句知错就能洗清。”
“小姐……求你饶过我吧!”
“你为何总是这般严厉,我早告诉过你,女子这般心肠不是好事。”
一个声音慢悠悠的传过来,女子回望一眼,却是不卑不亢的答道:“圣人教诲,岂容玷污,先生教我崇法重律,却又为何要为她说情?”
她口中所说的‘先生’,却是薛大人,只是多了一分意气少了几分沉着,倒也是看着舒服多了。
咦,莫非这女学生和这老狐狸之间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我顿时有了兴致,择了个视线好的地方蹲坐下来。
薛狐狸摇摇头:“她已知错,你为何还不肯放手呢?”
女子仰脸笑起来:“大人,她知错却不知改,难道不该得到惩罚么?”
手中的荆条又一次击打在丫鬟的臂上,只听见惊呼几声,小丫头已是泪水涟涟不能自抑。
“青蔷!”
薛狐狸似乎很是气恼,一步上前夺下了荆条。
“你是女子,怎么能如此歹毒!”
“先生!错就是错!她偷窃陆府财物,又不肯告知货出的下落,难道错了也不该得到惩罚!?是不是这府里人人偷窃得手了,都会寻个‘弱者’的名头逃过一劫!?”
叫青蔷的女子毫不退让,横眉冷对着薛狐狸。
说的好说的好!我兴高采烈鼓掌欢呼,我被欺压了那么久,看来还是有人可以压倒这老狐狸的啊!
果然,薛大人颇是沮丧的低下头:“好了好了,我在这看着,你问吧,不要再打人了。”
青蔷展颜一笑:“那有劳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