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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 父亲与故人

挪威,特隆赫姆

2014年12月18日14:40分。我靠在居民区的老城桥上看着特隆赫姆的太阳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似被云霞翻涌滚烫着的天空随着最后一缕暮光的消逝而转为墨蓝色的繁星苍穹。零下十几度的温度让我紧了紧羽绒服,大风呼啦啦地刮着,我哈了哈手掌心。湿润的暖意转瞬即逝,又变得寒冷干燥起来。

生在挪威却长在中国的我是第一次站在挪威的土地上仰望星空。挪威冬日的夜晚是那么快就降临了,身后那些欧式建筑慢慢亮起了颜色各异的灯光。整片街道因为准备圣诞节的到来而变得格外温暖繁华。我吹着冷风,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在我的身上,印进我的眼瞳里。我边走边和着街边小店哼起了《Jinglebells》。走进Mormor‘sStue,推开门的同时门框左上角的黄铜铃铛轻轻地响了响。我拿着一杯咖啡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透过厚厚地看着带着帽子的人们吐着白气喜气洋洋地布置挺拔的圣诞树,忽然想起远在浙江的妈妈是不是坐在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张泛旧的老照片,然后抬着头看着墨水一样的没有星空的夜空。祖母会不会在厨房煮上一壶咖啡,烤箱里是不是烤着好吃的姜饼,祖父是不是已经在大厅中央竖起一棵漂亮圣诞树,只等着我回去挂上缤纷的彩带和六色的彩球,树下已经堆着很多的礼物,里面有妈妈为我准备的新的小提琴。他们会在CD机里放着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等着我的归来吗?

在我放高一的暑假的时候,祖父要我去挪威去看一看,帮他问候一下老朋友。当时,母亲站在一边,神情有些苍老。我知道她是想起了父亲。那天晚上她眼神空洞的看着远方,说:薇安(我妈对我的昵称),你长大了啊,该回你的家乡看看。你会喜欢上那座城市的······我妈说着说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汹涌而出。我看着她隐忍着的悲伤,胸口喘不过气来。我知道那是带给她宿命与爱情,痛苦和难过的城市。他们就是在哪里相遇并且相爱的。

1993年,那是个夏天。我妈作为大学的交换生到挪威特隆赫姆科技大学里学习。而我父亲——艾伦·王尔德是大学里的大二的学生,负责帮助交换生熟悉环境。

据我母亲说:你父亲是个有着栗色头发和英俊脸庞的优雅绅士,他身上有着很多很好的品质。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蔓延,温柔的异国绅士和美丽的中国小姐浪漫的相爱了。这场甜蜜的相爱一直持续了五年。在得到了家人的同意之后,他们结婚了。然后在第二年的冬天生下了一个宝宝——就是我。我的名字是我父亲取得。‘薇薇安’在亚瑟王传说中是一种拥有不可思议的法力的妖精。我父亲觉得我的到来让他的生命更加完整。

我妈与我父亲的爱情故事就像童话里的美丽姑娘与英俊王子。可惜最后的结局并不是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而结束的。

2000年6月13****父亲艾伦·王尔德因癌症死在男爵府邸中,享年27岁。

之后的两年我妈都处于一种绝望悲伤的低谷。精神恍惚到每天看着我父亲的画像喃喃自语,又哭又笑。直到我祖母看不下去,抱着我走到她的面前问她还要不要这个孩子。见她没反应就假装要把我往地上摔的时候,我妈目光澄澈地把我抢了过来。

你的眼睛和你父亲是一样的。这是我妈常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对于我父亲的印象我只能从我还健在的祖父母的口中和那副挂在我妈房间里的画像中得知。祖父和祖母是在2003年是放弃爵位随我妈到移民中国的。祖父有着一双蓝灰色的眼睛,表情严肃但很慈爱。祖母有着慈祥的面容和温婉的性格。他们总会温柔地注视着我,给我讲我父亲的往事,说他小时候犯了错是什么样,说他总喜欢偷跑进祖父的书房在里面看书看到睡着,说他是多么多么喜欢我,说他们是如何如何想念他。祖母说薇薇安啊,你真的很像你的父亲。你们的性格简直一模一样,有你在我就觉得艾伦其实还在我身边。

当我还小的时候,我总喜欢和我妈一起睡。怕黑是一个原因,但其实我只是希望可以从那副油画里看见我的爸爸。妈妈和祖父母说得没错,我的确像极了他。我们有着相似的深邃的脸庞和五官。一样的湖蓝色眼睛带着浅浅的忧伤,看上去就像一汪深蓝色的湖泊。

生者对于死者最好的思念就是缅怀。所以我如同爱着星空爱着微风一样爱着我的父亲。真的。尽管我只能在所有认识他的人中去认识他。

18:39。特隆赫姆机场。

我披着毯子窝在位置里,脑海中慢慢地浮现出那座曾属于王尔德男爵如今归于奥尔森一家的府邸,在那座爬满蔷薇花藤的漂亮的别墅里,我把祖父母准备的礼物送给了奥尔森老人并且代替他们向他问好时,我看见眼前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闪烁的眼泪。知道我将在晚上离开后他热情的邀请我吃午饭。吃过午饭之后他带我去看这座别墅的后花园,他儿子告诉我,那么多年过去了这座花园还是和原来的一样,里面依旧种满了旧时的鸢尾和高大的尤加利树。

在我离开前奥尔森准备了一些特隆赫姆的特产让我带给祖父母,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哪种烟叶是我祖父爱抽的,哪种果酱是我妈妈爱吃的。最后他用英语对我说带我向你祖父母问好,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他们准备礼物了。未了,他亲吻了我的额头和脸颊说着:“MayourLordblessyou。Mychild。”

走进机场的时候,我转身回望这座城市,阵阵大风吹动着我的围巾,我看它们飞舞在空气里,黑色的天空缀满了大把的星星。我想,这座总刮着大风的城市曾经深印在我祖辈里的骨子里,如今存在我的脑海中。在川流不息的时光中,它依旧神采飞扬着。

“man,man,Itsnows!”我转过头来,看见走道右边座位上坐着一对母子,那个金发的小男孩趴在窗户上兴奋地叫着,他的妈妈对他笑着,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

我望向窗外。白色的,如同鹅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很快就覆盖住了机场的地面。空姐柔和声音广播里响起。我闭上双眼气息平稳地听着katy的歌。

我的生日开到了。所以,我想快点快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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