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垛爷当真是个爱马之人,那之后便扯了昊胥滔滔不绝的讲起了马经,尤其是有关这孕了驹子的母马,应如何仔细,又该如何照料,昊胥那个冷面之人,竟出乎我意料的没有恼,反而是将那垛爷请进了屋子,很耐心的在一旁聆听。
那垛爷进门后发现了我,十分稀罕道“这狐狸是公子养的?…啧啧,瞧这小模样,真是惹人喜爱!”
我甚欢欣的摇了摇尾巴,觉得这垛爷确实招人待见。
昊胥觑了眼正卧在蒲团上美滋滋的我,很无奈的笑了一下。
“公子心地良善,难怪公子要买我这匹枣红马。善人自有善报,别看这匹母马如今孕了驹子只得白养活着,但不瞒公子,这可是匹难得的良驹,说实话,若不是这趟货赶的急,我还真舍不得将它卖了。”
随后那位一脸风尘的垛爷又在屋内絮叨了半晌,才算是离开。第二日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昊胥这匹枣红马可是一匹难得良驹,定要好生照料。
我见那垛爷一副不舍心肝的模样,着实对那白若艳羡了一回,怎的投生成了匹马,还有这许多人记心。
昊胥对那个满身泥土的垛爷倒是礼数周到,直到那垛爷离开后,昊胥才急急忙忙赶去马厩,对他那匹枣红的若儿嘘寒问暖了起来。
云郸抱着我跟在一边,第一眼看见那若儿时,我着实震惊不小,原来马的肚子能这么大!于是我才记起那垛爷说这匹马再有近三个月便要生产了。
从那之后的近三个月里,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昊胥整日都在照料那匹马,亲自去集市买来最好的饲料,又添了许多五谷搭配,早晚各一顿之外还额外加些萝卜和青果,我眼睁睁见他把那马儿喂的肥了一圈又一圈,越发的替那马儿担心起来,总觉得它那四条细腿终会撑不住那庞大的肚子和肥硕的身躯。
还好昊胥每日都会将马牵出马厩,在那客栈西边不远的一处池塘边溜溜,不然我真怕到时这马儿生出的不是匹马驹,而是个大肉球。
此刻我尚且还在回忆中,蓦地一个大脑袋伸出来将我的视线挡住,是云郸那小子。
他在我身边靠树坐下,唏嘘道“唉,我知道你很无聊。再忍忍吧,等这匹马下了小驹子,我们就能回天庭了。”
我翻了个身,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但愿吧。
云郸把挽起的袖子放下,看着远处那一人一马,又唏嘘道“小狐狸,这三个月来你也应该看到殿下对白若仙上的心了吧,就别再胡思乱想了,踏踏实实修你的仙吧。”
这三月来云郸在我耳朵边嚼舌根可没少嚼他家殿下和那白若的事,什么他二人自幼青梅配竹马,什么郎有情来妾有意,又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天长路远魂飞苦,还什么此恨绵绵无绝期,硬生生说的我不得不承认那一人一马的的确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不痛苦。
如今我已老耳生茧,对云郸的话不会再像最初那般好奇,反正说过来说过去无非是规劝我面对现实,对他家殿下死了这条心。
其实我也没想过要怎样,只是偶尔会设想一下,倘若昊胥能像对那匹马般对我,应该会很不错。
这日午后,昊胥变换了身粗布衣,提了两桶井水开始为那马刷毛,堂堂天界太子居然做起了这起子粗活,委实不像样了些,然而这一幕如今已经给我带不来多大的震惊了,倒似一抹怡人的风景般,可供人欣赏。
俊秀非凡的面庞,高束的墨发,挽起的衣袖露出一段白皙却精炼的手臂,一下一下有力的刷着鬃毛,许久,一滴汗自他额间滑落,流过他的颈项。那马儿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我亦眯起了眼睛。
有时我好想问云郸,倘若不是因了那个白若,昊胥会对一匹马这么好吗?而他做的这些,那个白若又会记得吗?可是想着那匹马儿每每看着昊胥时乌木般的黑眸,我的心便会一阵阵的发紧,不知道不记得又怎样,如今的昊胥竟叫我心中百味杂陈。
天边渐渐拢起彤云,映的一方院落诗一般的迷蒙。看着昊胥那洋溢着幸福的嘴角,几滴甩起的水珠凌空折出金光,我莫名一恍惚,心下快慰至极,这样的昊胥似乎我很熟悉,就好像我与他已认识了许久许久。
一天很快便又过去了,细算下来我们已来此地整整三月。
这一晚我正做着美梦,忽听窗棂吱呀一响,一阵卷着沙石的风便灌了进来,正好打在我身上,我一激灵坐起身,才发现此刻窗外已是风声大作,刮得窗棂子树枝子都在吱呀晃悠,一阵又一阵夹杂着土腥味的疾风卷进屋内。
我跳到窗前的木台上朝外望了望,夜色浓浓,漆黑一片,别说星斗,就连那轮明月此刻也已被乌云团团笼住,窗外狂风呼呼的刮着,我嗅了嗅风中的腥气,知晓不久便会暴雨袭来。
嗖嗖冷风朝屋里猛劲地灌,我朝左一看,云郸尚且还在床榻上睡的安静,再朝右一看,心下不禁大惊,昊胥的床上却是一片空空,连被褥都不见了踪影。
这大风大雨的他是去了哪里?难不成又是马厩?
扯醒云郸,云郸本来一双朦胧的睡眼在看到昊胥空空的床铺时立时瞪成了圆杏,一撩身边衣物便冲出了客栈,我亦是跟了去。
方到后院,狂风已吹的我快要睁不开眼,隐约看到云郸朝着马厩奔去,待看到马厩方向笼罩的莹莹暖光时,我心下松了口气,昊胥果然在那里。
咔嚓一道天光划过天际,一瞬间院中恍若白昼,震耳雷声随即滚滚碾压而来,我只觉空气愈发的沉重。
撒开爪子朝马厩跑去,将到转弯处,便在充耳呼啸声中听到云郸大喊“殿下,使不得!”爪下没停,直到近前,就着昏黄摇曳的灯盏,我才看到昊胥已张开一张穹形结界,笼罩在那马棚正上方,足有一丈之高,将他和云郸还有那匹倒卧在枯草上的枣红母马覆住。
我微仰起头就势看那穹顶,一滴冰凉的水滴滴落在我的面颊,狂风霎时夹杂着雨水肆虐而来,瞬间将我浇了个通透,我却站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眼前是云郸在紧抱昊胥,死命的压着他的双手,云郸面色惨烈,大口大口的似在哭喊着什么,嫩白的小脸此刻已涨成紫红。
昊胥漠然的任凭云郸拉扯却纹丝未动,面上纠结,额间青筋暴起,眉眼中神色复杂,错愕,悲痛,似还有几丝愧疚。
许久,我呆若木鸡般立在雨中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是雨声太急还是结界的缘故,我只能看到却听不到,隔着一帘雨幕,一切如呈现在我眼前的梦境般不真实。
又是许久,我看到昊胥僵硬的双肩总算是松了下来,一瞬间也觉得自己的心松了下来。
此时我才注意到昊胥身边那浸入泥水中的一床锦褥和锦褥尽头一双早已没有生气的乌木般的双瞳。
雨水越来越急,打在我身上微微的疼,爪子陷在泥水中,我能感受到爪心处传来的冰凉,前方的结界瞬间崩破,云郸大叫着“殿下!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