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恹恹的坐在潭边软草中,随手拔了几根草在手中玩捏,心思却似云霞般飘得有些远了。
其实从我醒来到现在,也不过将将百余来年。而世间沧海桑田瞬息万变,不过佛祖拈花一笑之间,九霄天上帝君一声轻叹,人世间便又有多少苍茫过隙,相较下来,我这百余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而这昭华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常年郁郁葱翠,没有那步入云霄的巍峨,也没有缓缓相伏的缠mian,却年年一派清新盎然。我虽住在此处,百余年来未曾离开过此山,可是这座山为何得名昭华,就连这座山到底坐落在天地间何处我也不知,也从未去想过。
“呵呵……”我不禁低笑出声,老白说的对,我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似乎我从未关心过这些,只晓得过一天是一天,每天都傻呵呵的快乐着。就连我到底是谁,为何会在昭华山,又为何会身受重伤,我也从未深究过。
许是今天这凭空突兀而出的一池菡萏和老白那厮嘲弄的目光,让我开了窍。
“唉”,一声过云轻叹,我难免讶异,原来我也会叹气。
脚步声渐近,温温缓缓,行过处撩起阵阵清草香,微风轻过,我拢拢鼻子,知道是小雉过来了。而我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飞奔而起直扑向他,只觉心中寥寥,呐呐吐了声“小雉,你来了”
小雉来到我身旁,撩起衣摆,与我一般随意坐在地上,他挽起的袖口说明他方才是在灶间,此时很可能是来喊我用饭的。
“怎样,这清潭菡萏你可喜欢?”小雉轻声言道。
我虽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小雉目光中的亲切,忙抬头抿嘴一笑道“喜欢,甚是喜欢。”
小雉宠溺般抚了抚我的额头。
我看着小雉那绝美的面庞在我面前浅浅笑着,忽然很委屈道“小雉,我想出昭华山看看。”
小雉如远山般美好的双眉蹙了蹙,像是思索了片刻,脸色和煦道“小妖想出山又有何难,只是你需再等几天,我如今有些公务,脱不开身,待忙完了,定带小妖去外面好好玩耍玩耍。”
“当真?”我立时来了兴致。
“自然,我何曾骗过小妖。”小雉如是说,一边捋着我的发梢,眉宇间却似有淡淡的愁云。
见他这般模样,我不明所以的小小内疚了一下,虽然我很好奇外面的世界,但如果这件事果真让小雉如此为难,那我不出去也罢,反正这昭华山我住的也还惬意。
静默片刻,小雉抬起他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将我定定望着“小妖,你可信我?”
我笃定的点点头。
“小妖,你想出去不难,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问道,心中不免忐忑,莫不是他以后都不给我做好吃的了?
“你如今伤势刚好,妖根尚且不稳,又没有多少道行,须记得,只要外出,无论何时都不要离我左右便是。”小雉一脸坚定的望住我。
我还当是什么条件,正为以后的伙食担心,没想到就是这个要求,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凭我如今这点能耐,离开他左右如何能在老白口中的那混世魔道中生存。
“看你笑的那模样,又在想什么?”看到我偷笑的模样,小雉亦是嘴角扯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此时我心情大好,嘿嘿笑了几声,便开心道“小雉,你真好,我本以为你不想再下灶间了呢。”
小雉低笑一声,“还好今日你在潭边发呆,没你在灶间里帮我的忙,我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故而多做了两道小点。”
我们边说边起身,小雉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锦袋递与我道“先吃着,我们慢慢走回去。”
不想说话间忘了时辰,此时已是月华初上,林中一片静谧,小雉拉着我的手朝着泛着昏黄烛光的院落走去。而我则大口大口咬着手中的酥饼,感觉惬意的很。
入夜,月凉如水,“吱呀”一声,老白茅屋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老白垂首一揖,敛眉唤了一声“尊上”,便立于桌边。
“恩,坐吧”,此人一掀袍裾,洒然坐下。老白亦规矩落座一旁。
“小妖方才入睡后,我探了下她的灵识,如今她身上的仙气已经很微弱了,几不可察。”说罢,接过老白递来的茶盏,饮了一口。“依你看,还需多久?”
老白一脸慰足,一双赤目更是泛着笑意,点头道“若不是她当初仙根受了重创,又有我的灵药相助妖根,岂能将将五百年,妖根便把她的仙根融入。那一丝无根的仙气,飘荡不了几日。”
顿了顿,又道“只是两根完全相溶尚需些时日,到时她会有些不适的反应,而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教她修炼妖原,巩固妖根。”
“从此以后,她便真的是只妖了?”
老白抬眼觑了觑面前人垄起的双眉,轻问道“白姑娘脱胎换骨,马上便要大功告成了,尊上何故这般形容?”
那人将茶盏在手中反复转了几转,幽幽叹道“她本是仙身,如今要堕入妖魔道,不知她会否怨我。”
老白闻言亦敛眉做思索状,“她当初既能为尊上挡那致命一戟,想来,追随尊上的心是一定的,尊上何苦自扰。”
那人放下杯盏,舒了舒眉心,走至窗前,一片月辉洒下,堪堪打在他俊秀的面庞和玄墨色的衣衫上,倒衬出几分孤傲不桀。他扭转过身,月色打在耳上那一小撮莹紫绒毛上,似一团冷冷跳跃的火苗。
他轻一摆手,“附耳过来,我有事交托与你。”
接连几日的晴爽天气,自从小雉答应带我出去后,我本就惬意的生活意料之中的变得更加惬意了。
因为有了那个芙潭,我于是多了种可口美食,名唤“芙蓉酥”,是小雉亲自调馅烘烤的,清香酥脆,很是爽口,就是那晚小雉递与我的一种素点,从那后我无论去哪里,都会用锦袋带上那么两三块。
而我洞前小雉亲手为我栽种的芭蕉,也可喜可贺的学会了别样情绪,再不似以前那般只知每日无忧无虑的翠绿了,反而添了几分雨打芭蕉潇潇夜的忧郁。
说到原因,我颇有几分惭愧,只因我近日来常常流连于竹林深处,再不似从前那般日日躺在芭蕉树下看书望天了。
最后,也是让我最最感动最最欣慰的是,我终于见到了除小雉和老白以外的活物。
那日,我远远望着老白手握一根竹竿,上垂一条白线,凝神闭目静坐于石台边,不晓得在练什么术法,待我悄悄摸向他身边时,他骤倏提腕挥臂,我一个踉跄险些跌进潭中,正待发火,却见一个银晃晃的物什随着那根白线破水而出,凌乱舞摆着直奔我面门而来,我叫嚣着“有暗器”却躲闪不及,急急闭目,只听得“嗵”的一声,似有什么落入水中。待我睁开双眼,只见老白伸出右臂挡在我面前,手托一陶坛,潭中盛水,而那水中,确然是方才我所叫嚣的暗器,我暗暗松口气。
“咦?”我正待惊叹,却瞥见一旁一脸怪笑的老白,忽觉面上有些挂不住,直直将欢喜两字抛到脑后。
其后几日,我时常支着脑袋趴在潭边,好半晌才能从那苦药般幽深寂静的潭水中望一眼鱼儿简影,却也足够我欢心雀跃的了,后来老白在我洞前摆了个大缸,放入几尾锦鲤,看在他难得如此乖巧的份上,我便很大度的原谅了他嘲笑我的事情。
我向老白讨教如何钓鱼,他简单嘱咐了几句,便递给我一根竹竿。于是石台边便坐立着两个身影,一白一红,白是因为老白只穿白色,而红则是因为我那蓬松柔软足够遮住身体的火红大尾巴。
不过我只坐了半晌,便总结到钓鱼是件无聊到家的事,尤其在我看见自己枯坐那么久而身边陶坛依旧空空时,更觉如此,我无聊望天悠悠叹道“无趣,不若去等小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