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秦。”
张辉果然没有辜负张重华的期望，坦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在进城之前的最后一次难民领导人会议上，华清曾经建议张辉尽可能多地取悦国主，如果遇到这类问题的话一定要回答凉国更强。但是张辉最终没有采纳这个建议，因为张重华与他的父亲张骏完全不同，他虽然非常喜欢听好话，但自从成年后就打心眼里厌恶撒谎，拍马屁拍过分的话只会适得其反。想要赢得他的好感那就只能对他坦诚相待，实话实说，就像谢艾当年所做的那样。
不过，张祚对张辉的回答却是一个字都不认同：
“放肆！那氐秦乃是夷狄伪朝，焉可与我大凉相比？我大凉……”
张祚此时的架势活象一个卖肉的屠夫，不但眼神与表情凶恶到了极点，甚至连腮边的胡须都竖立了起来，着实把张辉吓了一大跳。但是这里是张重华接见百官的谦光殿而不是张祚自家的后院，就算张祚再怎么凶狠，只要张重华没那个意图他照样伤害不了张辉。而且他冒出来的那个“大凉”，实际上已经严重逾越了礼制。果然，国主张重华马上就为张辉解了围：
“兄长勿要这般。贤侄所言不假，我西凉国力的确在氐秦之下。广志贤侄，你可有何治国良策否？”
张重华此时的心情非常舒畅，他觉得自己简直成为了史书中的战国诸侯，而张辉就是那种周游列国游说君主的士人。尽管苏秦张仪这样的士人往往在史书中更为耀眼，但是他们的生杀予夺却全部掌握在君主的手中，而且大部分士人自始至终也只是在君主的手中跳舞而已。张辉，看起来似乎也是这种……
“还望西平公赎罪。小侄鲁钝，一时尚无治国良策。”
这个回答让张重华吃了一惊。他本来已经在脑中规划好了接下来的剧情：张辉天南海北地大侃一通，然后自己再微笑着点头，说上几句‘甚好，甚好’，顺势把张辉留在自己身边。结果这个张辉却完全地出乎了他的预料，使得张重华一时失去了对他的掌握。
“你不来献计献策那你来这里干……”
张祚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语句越发地尖酸刻薄了起来。然而张重华却反常地抬起了右手，阻止了张祚的进一步攻击：
“兄长可小憩片刻，孤仍有话要问。”
“……抱歉，是我失礼了。”
张祚被弟弟的这个行为搞的很是吃惊，他不明白张重华为什么要如此照顾一个外人。不过他还没有愚蠢到当场质问重华的地步，毕竟现在国主还不是他张祚，两人在公开场合相处的时候最好还是收敛一些。
“贤侄究竟有何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张重华单刀直入地询问了张辉。他不喜欢拐弯抹角，无法猜出张辉的心思那就直接问，反正不管他的回答是好是坏，对张重华的权力都不会造成影响。
“谢西平公恩典。小侄愿为一方郡守。”
张辉神色自若地回答了张重华。如果没有那滴跑进眼眶的冷汗的话，那他的这个表演就完美无缺了。他如愿以偿地引起了所有文武官员的注意力，并且成功地调动起了他们的情绪。低低的嘲笑声开始在谦光殿中弥漫了起来，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脑子时清时不清的文疯子，并且纷纷猜测起了他的最终下场。
“那么，贤侄是打算去哪个州的哪个郡当太守呢？河州的武城郡怎么样？大夏郡也不错啊～”
张祚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这些地方全部都是河州刺史张瓘的核心地盘，中央官员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他这么说根本就是在拿张辉寻开心。不过张重华这次并没有阻止张祚，因为连他都对张辉失望了。国主现在正在考虑到底是给点钱把张辉打发走还是干脆一刀砍了他，而且越来越倾向于第二种选择。
“谢公庭（张祚的字）族叔。然小侄无德无能，实在不堪以上二郡。小侄愿为河州金城郡守。”
张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这也是他上殿的唯一目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麻布内衣，瞳孔也不听话地收缩了起来，这种紧张到了极点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如果张辉遇到的不是以宽容闻名的张重华的话，他刚才就已经被拖出殿外斩首了。
“金城……”
张重华若有所思了起来。他当然知道金城是个怎样的地方，这是河州诸郡中唯一听从中央号令的一个郡，也是河州诸郡——不，凉国诸郡当中最为破败的一个郡，是已经被张瓘和凉国中央放弃了的被遗忘之地。两年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那里当太守，因为谁都知道一旦氐秦进攻那里就会马上沦陷，到时候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而现在，张辉居然主动要求去那里担任太守，他到底是脑壳坏掉了呢还是真的身负异才呢？
“贤侄忠心为国，令为叔颇为感慨！”
张祚假惺惺地称赞起了张辉，毫不掩饰的笑容堆满了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他早就想把张辉打发到鸟不生蛋的戈壁或者饱经战火的金城去，结果张辉反倒自己提出了这个要求，省了他不少的麻烦。到随时会沦陷的破地方凉快去吧——张祚在心中如此呐喊着。
“广志贤侄如此为国着想，为叔亦只能成全。”
张重华无奈地接受了张辉的申请。不管张辉是身负异才还是头壳坏掉，既然他想去金城那就让他去吧。干好了，凉国可以多出一道对抗氐秦的防线；干孬了，反正那地方已经被中央放弃了，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别。只要他不狮子大开口地乱要东西，一切就随他去吧。
“谢西平公恩典。”
张辉再次跪拜了下来。他终于达到了目的，从张重华的手中争取到了一块初步的根据地。在那里，他将尝试着运用起自己的知识，迈出改造这个国家的第一步。或者是毁灭自己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