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程比张辉相象的要长的多，因为他们首先要经过位于谦光殿南侧的朱阳赤殿，这也是不久之后张重华即将移居的宫殿。不过现在仍然是农历春天，所以朱阳赤殿里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人手，仅仅是用于应付日常维护工作而已。饶是如此，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还是让张辉咋舌不已，并且再度增强了对修建这座宫殿的张骏的憎恶：如果他能把这些资源的一半投入到军事上的话，当时的凉军也不至于被后赵打得鸡飞狗跳。
这话如果让武官们听到的话，说不定能够缩短张辉与他们的距离。可是谦光殿里的那些武官毕竟没有大能到发展出心灵感应的地步，他们自然是对这番心里话一无所知。当张辉进入殿内的时候，这些身着青色朝服头戴鹖冠的武官们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上他一眼，如果不是冠上的鹖毛还在时时抖动的话，那他们看上去真的和蜡像没什么区别。不过相对于这种冷漠，文臣的态度更让张辉心里发毛，这些带梁冠的家伙基本上都是士族出身，对自称张氏分家成员的张辉兴趣非常大，几乎所有人都在不住地打量着张辉，不客气地说，简直就像是21世纪那些观看大熊猫的游客一样。
“庶民张辉拜见西平公。”
被当作珍稀动物观赏的滋味是相当不好受的，但张辉也只能暂时忽略这些。他规规矩矩地对张重华行了跪拜礼，静候这位国主的问话。
“贤侄可有字否？”
张重华缓缓地开了口。他身着非常正式的玄色朝服，头顶上戴着一顶做工精美的十二旒冕冠，这已经是晋制当中的王爵装束了。香炉中的缭绕香烟与旒上的一串串小圆玉遮挡了这位国主的面容，但是却遮挡不住他那消瘦的脸形。这位27岁的年轻国主，从小体质就不是很好，在经过了龙黎败战之后的一系列大规模祭奠活动后，身体更是虚弱到了极点。
“小侄自小与父母失散，颠沛流离间不曾取得表字。”
张辉没有抬头，双眼仍旧瞪着厚厚得红色地毯。在他上交给凉国官方的材料中，包含着一份华清帮忙炮制的族谱，按那个算辈分的话张重华是他的族叔——虽然两个人实际上只差了四岁。华清的目的是让张重华占个小便宜高兴高兴，但是这位国主早就不像刚即位时那样喜怒行于色了，张辉根本无法判断这个策略的效果。
“孤赐你一字如何？贤侄，不知‘广志’二字可否合意？”
张重华不消片刻便给张辉想了一个字出来。他的父亲张骏是十岁就能做文章的神童，继承父亲文学基因的张重华自然也不差，这种小事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小孩子搓泥蛋，既容易做又乐意做。
“谢西平公厚恩。”
张辉大声地道了谢，但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那个跪姿。看样子只要张重华不下令的话，他就会一直保持那个姿势。
“好了好了，平身吧。”
张辉的这种认真使张重华的嘴边出现了一丝不知真假的笑意。到目前为止，他对张辉的印象还算不错，这就坚定了他继续问下去的想法。不过，他不打算纠缠那些家谱族谱之类的无聊细节了，那些东西全都无关紧要。
“贤侄可知兵法否？”
张重华的这番问话可谓是语惊四座，震撼了所有的在场官员。国主居然会如此开门见山，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不过在震惊之余，他们也都对张辉有了一份好奇，都想看看这个“国主贤侄”是怎么应对的。
已经站直身体的张辉没有感到慌张，至少是在表面上。他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一礼，自信地回答起了张重华的问题：
“小侄自幼顽劣，不喜读经，惟兵法略有小成。”
张辉自认为这番回答还算妥当，但是不卖他帐的人仍然是存在的。他刚刚结束陈述，一个冷漠的声音便突然响了起来，显然是对他所说的一切都相当不屑：“略有小成？倒不防说说所成何处。”
张辉不禁有些生气了。要知道，张重华此时还没有说话，这种行为纯属在国主面前放肆，是相当无礼的。但等到他看清插话者的真面目后，满腔的怒火就立即变成了冷汗。此人着鹖冠，平上黑帻，青色朝服，配水苍玉，乃是三品将军秩中二千石。到此也算平常，但这个人却有着一张与张重华很像的面貌与一个肌肉纠结的粗壮身体，而且年龄明显比张重华大了不少。在整个凉国，符合这个条件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即将要掀起内廷血雨腥风的张重华之兄，即位后狂妄称帝的长宁侯张祚。他是前凉所有君主当中当之无愧的暴虐NO.1，即使是后期的张骏也完全无法与之相比。
在这样一个凶恶的对手面前，张辉必须绷紧身上的全部神经。他平神静气的对张祚行过一礼，将自己的观点徐徐道来：“小侄得令，这番献丑了。战者，国力之拼也。户口、金帛、技艺、农粮、民心乃至马匹多寡，均为国力所属。交战之国国力之比拼，小侄称之为‘战略’，倘吾方居战略优势，则胜势可定。”
“还算能听。”
张怍仍然是那副鼻孔朝天的骄傲样子。他是个粗野蛮横的人，话语当中尽是一些市井流行语，很显然智商并不能算是很高。但是他的情商却不容小看，单单靠张辉的几句是根本别想说动他的。这就是现实与小说的差别，没有王霸之气的张辉仅仅是稍微引起了张祚的注意力而已。
“西凉氐秦，孰居战略优势？贤侄可否一谈？”
张重华的这个问题，在场的武官们全部可以当场回答出来，那个答案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不过，张辉有没有胆量回答那则另当别论，这也是张重华问话的目的。虽然从张重华的平缓语调当中仍然听不出感情变化，但是他其实是非常满意张辉刚才的表现的，那些话至少说明他这个“贤侄”不是军事白痴，对于军事家所必须掌握的常识还是了解的。如果张辉接下来能够表现出足够胆量的话，张重华就会考虑是否将他正式纳入自己的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