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就再来两碗寿喜烧。”
苻坚随口就加点了王猛推荐的食物,吸引了所有在场人员的注意力。寿喜烧乌冬面是将特制面条放入味增(豆酱)汤头当中,与葵菜、面筋、香菇、青葱、鲜牛肉等上等材料煮至味道浓郁,最后还要打上一个生鸡蛋的高级面种,同时也是伊集院这里最贵的面种,每碗要卖上400到500钱。一般来说,在长安城里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叫这种面的外卖,寻常百姓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就连新近发了笔小财的王猛也只敢一星期要一碗,跟张嘴就点两碗的苻坚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原味,还是北味?年轻的客人,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伊集院不但没有为两人张罗寿喜烧,而且还停下了手头的全部工作,专门针对苻坚发问了起来。照理说,在接到这么一份大买卖后拉面师傅肯定会高兴的找不到北,而不是特意和顾客过不去,伊集院的这种行为,证明他放在第一位的人生目标绝对不会是赚钱。
“已经改叫寿喜烧了,那个就不用了。”
苻坚有些莫名其妙,而且还有一些恼怒。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找点能填肚子的东西,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懒得去想。他不明白这个古怪的拉面师傅干吗要纠缠拉面的口味。
“我不会做给你吃的。王先生可以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对乌冬面的品味上,但你不行。你只会心不在焉地将面条一口吞下,不管哪种面都一样。”
拉面师傅伊集院冷冷地扫视了苻坚一眼,转身开始准备起了王猛第一次叫的蛋汁乌冬面。这种实惠的面食已经针对北方人的口味做了很多改进,不但汤头换成了加昆布的鸡骨高汤,而且配菜当中也增加了炒面筋,配上生蛋蛋汁吃的话非常爽口。更重要的是,这碗面可以得到一个真正的品尝者,而不是苻坚这种恍惚青年。
“你?!……算了,原味。让我尝尝师傅家乡的口味吧。”
苻坚只短暂地离开了马扎一会儿,便再度颓唐地坐了回去。换做北伐之前的他,跟在“你?!”后面的肯定会是“好大的胆子!”,直接拔剑相向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现在,苻坚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那你估计是吃不惯。这小子的老家肯定是在某座小岛上,用的都是海里的东西,不然他卖的面也不会这么贵。我说,别老是这么垂头丧气的,至少天还没塌下来嘛!来,喝一杯!”
王猛不像伊集院那样喜欢说教,他更希望用友情来教育这个刚刚认识的年轻朋友。以与邋遢外表完全不符合的细致,他为苻坚倒上了满满一瓷杯清酒,然后按照士族礼节双手捧给了苻坚。
“糯米酿造的上等清酒?这个小摊还真夸张。”
苻坚被沁人的酒香惊的目瞪口呆。寿喜烧用的新鲜牛肉已经很夸张了,这种只有在建康才能订到的清酒则在夸张程度上更上了一层楼,已经超越了小吃店的平均水准。
“还有鲁地和江南的20年老黄酒,从慕容鲜卑老家运来的马奶酒,西边来的唯士及也有一些。除了好酒之外,做高汤的海带和墨鱼干也都是从南朝海边运来的,用的还都是伊集院老兄自己的秘法。小老弟,服了没有?”
王猛解释到中途的时候,就已经在开怀大笑了。他离开华阴到长安游玩的原因就是想找寻一下奇闻异士,卖拉面的伊集院就是他最大的收获。
“在下佩服。”
苻坚为正在忙碌当中的伊集院敬了酒。这出自他的真心实意。然而,如此能干的伊集院却让他想起了那个令他蒙受战败耻辱的人:凉国骁骑将军张辉。
“他一直都在四处旅行,每次都是从没人光顾发展到门庭若市,从来没有因为失败而一蹶不振——失礼了,在下先开动了。”
留下这么一段话后,王猛便从伙计手中接过了热气腾腾的乌冬面,撒上由紫菜,芥末,芝麻,梅子,紫苏调制而成的五味粉后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面。该对苻坚说的都已经说过了,能不能领悟全看他自己,至于王猛,则要趁热享用这从舌尖一直流入食道的无上美味了。
“……祝您吃的愉快。”
苻坚一时间只能说出这句客套话。他有点害怕眼前这个人,因为王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而且说的句句在理,全是正面的规劝。这种被人完全掌控的感觉,对苻坚来说还是第一次,连张辉也不曾做到。
“我也开始吃吧。”
内心混乱的十六岁少年,决定暂时将杂务放在一边,专心享用眼前的这份鲜美。飘扬着浓郁鱼香的狐狸拉面,已经被伙计送到了苻坚面前。
戌时五刻(20:15)。伊集院面摊。
“夜禁了夜禁了!老哥几个赶快啊,上面又要罗唆了!”
老伍长敲响了手中的铜锣,优哉游哉地宣布了夜禁的到来。按照正式规定,他在一刻钟前就应该出现在西市,并且可以动用任何手段强迫店铺关张——不过这些正式规定一般只有刚上岗的小年轻才会认真执行,像伍长这种和商贩混熟了的老油条是绝对不会不通人情的。只要你不是一直拖拉到亥时,他就绝对不会逼你关张。
“已经这么晚了,我得走了。”
这其中的奥妙,缺乏平民生活体验的苻坚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匆匆忙忙地咽下了嘴里的虾饼,对两个新朋友抱拳行礼后便一溜小跑地离开了。对今天的经历,他始终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但和两个刚结识的朋友大口喝酒大碗吃面,而且还东拉西扯海阔天空地吹了足有半个时辰,把内心的苦闷给倒了个精光。待热情稍稍冷却后,苻坚做出了决定:暂时回家,布置人手查清两人具体来历。
“我敢打赌,他回去后就会派人来查咱俩的来历。”
王猛就像苻坚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准确地预测了他的下一步行动。他第一碗面吃到一半时就看出了苻坚的真实身份,伊集院也是一样,只不过两人一直都没有点破。
“那我可得赶紧收拾摊车,明早就离开长安城。老王,你打算怎么办呢?要不要把自己卖给他?”
拉面师傅伊集院解下了头上的小毛巾,故作镇定地询问起了那位交往时间并不长的好朋友。很久之前,他曾经在书上读到过苻坚和王猛的故事,并且对他们两个做出了很高的评价。只是,在历史进程已经大大改变的现在,这对黄金搭档还有可能结成吗?
“那小子太自负,而且过于情绪化。要没这两条,我说不定还真跟着他混了。唉,伊集院你不卖拉面,我也没理由继续在长安待了。明天就回华阴去~”
王猛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顺手就把剩下的炸虾饼收到了腰上的干粮袋里。此时的他正在为夜间的零食有着落而沾沾自喜,丝毫没有意料到自己已经改变了原本的历史进程。
“华阴山?嗯,在高处俯瞰地面景色的话,是一种很惬意的享受,那些模型一样的船舰看起来相当好玩……”
亲眼见证历史改变的伊集院有些激动,顺口就把自己以前的感受给说了出来。还好,王猛一时并没有起疑,只是和他开了个玩笑:
“你这听起来可不是人的视角,倒像是鸟的视角,而且还是海鸟。算了,不扯这些了。临走前,我有件事一定要问清楚:”
王猛将一串沉甸甸的铜钱放在了饭桌上,微笑着对伊集院问道:
“你说你的全名叫伊集院义正,而且没有字。没字的人很多,义正这个名也很好理解,可伊集院这个姓……你老家究竟在哪里呢?”
“东面的一个岛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伊集院义正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阵刺痛。他的祖先们现在仅仅控制了那个岛国的一部分,被称作虾夷,熊袭和隼人的土著们仍旧占据着大部分的土地,其中也包括了伊集院的家乡。换句话说,即使他能够回到那个大岛,也无法在自己的家乡找到居所。
“是倭吗?”
王猛敏锐地察觉到了伊集院的情绪变化。出于本能,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搜集情报的机会。
“和倭有些不同。而且大部分国民都已经陷入了疯狂。希望他们能够早日醒悟啊……”
伊集院义正双手合十,默默地为那些走入岔路的同胞祈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