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村在大山褶皱里,排山倒海的大风和气势凶猛的大雨不常光顾。
这个季节例外。
海神爷打了个小盹,台风“圣帕”就溜了出来。准备害人来哩。
台风来了谁最高兴?当然是村里的泼妇春花。
春花是秋生的老婆,秋生在春花手里就是一只糯米团子,她要怎么捏就怎么捏。这是罗汉村男人鄙视秋生的理由,一致认为秋生是背阴旮旯里的一株草儿,没一点阳光味。
春花骂过山梁一家不得好死,也骂过苦儿一家断子绝孙,还追打过左邻右舍的鸡鸭狗牛……秋生都得站在春花的立场,护着帮着。
所以,台风来了春花高兴秋生就得高兴。
罗汉村人的房子像梯田,建在斜山坡上,春花家的房子位于最高处。春花在大风雨里祈祷:海神爷呀你让雨下得凶点再凶点吧,叫村里的房子全都浸泡成烂泥巴,让他们全搬家到海神爷你那里去住……春花恨村里每个人,谁让他们背地里议论她是不会下崽的阉母猪!
雨越来越大,春花心里乐开了花。
秋生戴着个斗笠站屋檐下,伸出头去想把洪水看个究竟,春花一个咳嗽把他的头颅撵回到衬衣领里。
村前小溪被村右侧的大溪堵住了去路,水位一截一截地猛涨,眼看就漫到苦儿家泥房子的墙脚。男人们在议论,这次洪水凶猛,苦儿家的泥房子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春花看着水位,还在乐。秋生问,那年你患宫外孕谁帮忙抬你到城里?春花听后不吭声。秋生又问,年关你打赌被抓,谁凑钱赎的你?春花听了还是不吭声。
苦儿把猪赶到山坡上,把一楼的粮食、炊具等家什往楼上搬。
以往台风带洪水来的时候,苦儿一家曾经搬到二楼煮过饭,也就一两顿饭工夫,水就退了。
屋在高处的村人都去帮忙。男人们帮苦儿搬粮食赶牲口、给猪搭篷,女人们帮忙拿锅碗瓢盘、看孩子。
秋生问春花:你欠人家的情面不去还清楚?春花说:和他们骂过架总感觉走不到一块。秋生说:管它呢,台风面前人人是朋友。于是,春花开始寻找蓑衣。
谁也不知道这次台风竟然这般得寸进尺。嘭的一声巨响,苦儿家房子被冲倒。苦儿家人哭作一团。半个多小时后,又一声巨响,山梁家的房子倒塌。山梁一家哭作一团。
再后来,眼看着洪水要进入秋生家。
每当洪水上升一级,人们就去帮助进水的人家抢救粮食,一律往后山房子高的人家搬运。先是苦儿家粮食到了山梁家,然后是山梁家粮食连同苦儿家的到了秋生家……
不知什么时候,人们见秋生也成为粮食抢救人员。
有人问秋生:不怕春花骂?
秋生提高嗓门,朝着春花喊:海神爷睡着了,咱的良心可没睡着,是不是?
春花羞红着脸,穿上了蓑衣。
洪水到秋生家门口的时候,大伙傻眼了。
现在该往哪里搬?
就在大家无计可施时,春花大喊一声:跟我来!
人们面面相觑,好象听见哑巴突然开口说话般惊奇地望着春花的背影。
春花顾不得脸红,叉开步子立在雨中,回过头来,急得要张口骂人,骂人的话却从没有过地不利索,出不了她那张开的嘴巴。
这时,只听见秋生很阳光地喊:快走!把我家后山柴屋挪空,可以放好多粮食。
人们纷纷相随,腾挪柴火,搬运粮食。
洪水终于停在了春花家泥墙脚。全村只有春花家的房子没趴下。
傍晚,雨停了,女人们的眼泪还没停。
炊烟在春花家房屋上空袅袅升起,白米饭的喷香随着春花叫喊人们吃饭的声音一起飘在山谷。
晚饭桌上,饭香里夹杂着春花的大嗓门,人们听着竟然有几分暖意:今晚你们都睡我家楼上,我和秋生守夜,洪水再来时我的大嗓门会及时响起来……
秋生依然很阳光地说:没错!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