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错的发热症状在半夜骤然加剧，汗水浸透了衣衫和被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着，口中不自觉地发出微弱的呻吟。
为了保证张希崇和周式的安全，金玉荣只留了十个杨家兵在身边，并且派出了八个去打探消息，露营处只留了两个人轮番照看许错。
许错感觉自己快要冷死了，睁眼一瞧，原来是火盆里的火已经灭了。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想叫人来帮忙生火，可没人搭理他。大概是都睡着了吧。许错紧紧地咬着牙，从床上爬了起来，裹着湿漉漉的毯子自己去生火。
因天气还不算太冷，金玉荣的队伍里根本没准备煤炭，烧火用的木柴都是临时捡来的。这几日雨势不停，柴木都极潮湿，燧石也受了潮。许错哆哆嗦嗦地打着火镰子，却怎也擦不出火来。
“我可以帮你。”一个声音说道。
许错抬起头，看是金玉荣站在眼前，喜道：“多谢金姑娘。”说着把火镰子递了过去。
金玉荣接过来，却不立即生火，而是冷冷地说道：“说吧，你究竟是何人？说出来了，我便帮你生火。”
许错怔了一下，旋即苦笑道：“金姑娘真会趁人之危啊。”
金玉荣神色严峻地道：“你堂堂大丈夫连真名实姓都不敢报出来，我一女流又何妨卑鄙一下？”
许错叹道：“我不过是一天涯沦落的病夫，帮不到谁，也害不了谁，姑娘何必如此执着于我的身份？还望姑娘能发发善心，生了这一盆火，我必感激不尽。”
金玉荣冷笑道：“我的善心已经发得够多了，现在必须问问我救的到底是何人。老老实实说了吧，无论是敌是友，只要你坦白出来，我都不会为难你。”
许错虽然神志不清，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能说。杨家三番四次派人杀他而未果，他一旦暴露身份，想必不会得到好结果。于是在榻边坐了下来，闭口不言。
金玉荣上下看了他一阵，忽然沉声唤道：“陈章！”
许错一惊，紧接着便省悟过来，金玉荣是把他当成夜叉陈章了。因笑道：“金姑娘不知道吗？夜叉陈章已经上了黄泉路了，我怎么会是他？”
金玉荣愕然道：“陈章已死？氏叔琮麾下那个夜叉陈章竟然已经死了？”
许错点头道：“千真万确。”
金玉荣忽然笑了起来，目中现出几分狡黠，道：“你终于露出破绽了。”
许错面不改色地道：“金姑娘不必诈我，我哪里有什么破绽？”
金玉荣在许错对面坐下来，好整以暇地道：“陈章之死，杨家已经探知，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氏叔琮的部下却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牵扯到长平关和省冤谷的变乱，氏叔琮早已将消息拦住。当日我送李罕之之子李颀去壶关，曾让属下去和梁兵攀谈，拐弯抹角地问了那么几件事，其中就有陈章的去向这一件。壶关关塞的梁兵只知道陈章送李罕之南下了，却没人知道他已命丧省冤谷。”
许错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只得紧紧地闭住嘴巴，用鼻孔大力呼吸，勉强镇定下来。
金玉荣续道：“你既知道陈章的死讯，我便猜你是氏叔琮麾下的某个心腹爪牙，可仔细一想，却又不像。那****三言两语便把我骗得……骗得……”话至此处，不由自主地说不下去了。当日许错用一套危言耸听之词说得她方寸大乱，进而还哭了出来，这件事实在丢人。她连提也不愿提起，这时便不再多说此节，怨毒地瞪了许错一眼，续道：“总之你这样的大才，绝非氏叔琮的部下可比，也绝不会屈居氏叔琮之下。因此真相便近乎大白，你应是从长平关或省冤谷而来，乃是许错那一边的人物。”
许错瞠目结舌，欲要出言辩解，却因脑子烧糊涂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金玉荣看他神色，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乘胜追击，又道：“你的年岁、容貌、身手、才干加在一起，与许错那一边的人相互印证，大抵便能知道你的路数。加之张希崇和周式都与你是认识的，这件事的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许错合上了眼，准备在金玉荣说出他的名字，便咬舌自尽好了。
金玉荣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沈龚，沈候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许错精神一振。
原来金玉荣的猜想在大方向上是对的，但最后一步，却还是出现了一点偏差。金玉荣不敢相信许错会离开自己的队伍，出现在壶关附近，而且当日还是在氏叔琮的指挥下去追击她。毕竟许错刚刚拿下省冤谷和长平关的控制权，怎能轻易离开自己的队伍？金玉荣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下去，而是在许错身边人里寻找答案。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叫沈龚的候长符合条件。而且许错这些日子风尘困顿，看上去比实际的年岁老了许多，金玉荣才会猜他是沈龚。不过她还不敢断定，把这个名字叫出来后，便双目紧锁，观察许错的变化。
许错绝境逢生，心中陡然澄澈起来，赶紧睁开眼，坚定地回视着金玉荣。
金玉荣笑了笑，道：“看来小女子并没有猜错，沈候长，幸会。”
许错冷笑道：“用不着假惺惺的了，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金玉荣不语，拿起火镰子打燃了火，把火盆烧旺，推到许错跟前，然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许错暗自松了一口气，赶紧凑近火盆取暖。
不一会儿，金玉荣端着食具折返回来，另起了一盆火，然后在火上架了锅子煮粥。等火候的时候，金玉容闲聊似的说道：“请放心，玉荣绝不会加害于沈候长。当日杨家派人去刺杀许错，在德州外的山林中全军覆没，后来我们派人去察看了，那些失手丧命的兵勇全都被安葬了下来，而且还立了忠勇碑。这件事，杨家是极承情的，现下沈候长落难，玉荣自然不能落井下石。”
许错不语，他脑袋又有些发沉，自知还是少说为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