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文只是战事中的定场诗，念得好与不好，无关紧要。
南北两岸收拾停当，兵马点起，梁王的亲兵端来一个麒麟木敦，放于阵前。
梁王朱全忠挪出一步，一掀战袍后摆，端坐下来。
另有两个亲兵跪在左右，各用双手托着一个木篓，篓里放着令旗、令牌。
兵卒通报：“战棹队备船三十，前五都步卒登船。”
朱全忠道：“侯言何在？”
“末将在。”披挂整齐的部将侯言从将官队列中走出。
朱全忠伸出手，抽出一枚令牌，向前丢出去，道：“你去试探北岸虚实。”
侯言接令而去，踏上战船，率领船队离开南岸。
北岸的许错也已披上妻子缝制的鸟锤甲，见到梁军出动船队，吩咐道：“传令，梁军这是试探而已，不可轻举妄动，尤其不可放箭，列队谩骂即可。”
兵卒传下令去，德州兵坚守岗位，见到梁军船队经过，便有将官出来指挥，齐声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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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一顶营帐之中，杨凝式与王权相对而坐。
听得河道那边战鼓擂响，隐有骂声传来，王权苦笑道：“大王其实还是谨慎的。”
杨凝式望着帐口，意味深长地道：“对面的人可是子恒啊。”
王权嘿然一笑，道：“这一刻，大王应知道什么是养虎为患了。”
杨凝式眼中生出怒色，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道：“王秀山，若非你前年做出挪军粮、修殿宇、构陷子恒的事情，何至于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杨景度你错了。”王权正襟危坐，淡淡说道：“无论有没有前年的事，子恒早晚都要自立门户。从始至终，他就并非忠于大王，甚至对敬掌事，他也并非言听计从。他只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自以为是的小人罢了。”
“打住！”杨凝式低喝一声，道：“许子恒是何等样人，我比你更清楚，你也不必自作聪明挑拨离间。就算许子恒反了大王，也不见得会牵连到敬掌事。你现在想拉拢我，免谈。”言罢起身，向外走去。
王权并不阻拦，只是趁他没走出去时，在后说道：“杨景度，你是重义之人，可他许子恒也是这种人吗？”
杨凝式充耳不闻，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走出不远，杨凝式身子摇晃了一下，停下脚步，弯下腰，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变得惨白，身上已被虚汗浸透。
周围守备的兵卒看见了，赶紧上前搀扶，询问道：“杨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杨凝式喘息一阵，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直起腰来，望着开战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又少了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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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试探之后仍是试探。
侯言率领船队一次一次巡河，却不发动攻势，北岸的德州军同样约束甚严，只是谩骂而已，连箭也不射一支。
“好，这么沉得住气，可见我当年重用他，却是没看错人。”梁王朱全忠轻叹了一声，伸手从身侧取出一枚令牌，投掷出去，道：“何絪，该你出阵了。”
“得令。”部将何絪接过令牌，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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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
许错仰着头问道：“梁军的船队巡河几次了？”
一个主薄答道：“八次。”
“差不多了。梁军该换兵了。”许错掐指计算着，道：“孙将军。”
南任守捉使孙璋起身出列。
许错道：“你去领两队弓手，待梁军船队巡河而至，放一轮箭，让将士们活动活动筋骨，只需一轮即可，不必多放。”
孙璋领命而去。
许错挥了挥手，道：“散了吧，想必今日不会有战事，大家轮番当值，不当值的安心休息就是。”
部众大抵能够想到，所谓巡河，其实是梁军在让兵卒适应船只，这种事情在北方水战中非常常见。况且许错本是出自梁军，他说的话应是准的，大家便没多问，纷纷退帐，各忙各的去了。
杨灿留了下来，和许错一起吃饭。现在杨家的兵马尚未转移到德州，他这个杨家家主便如同在许错这里作客，实务是不会插手的，只是帮忙出谋划策而已。不过他看出许错手下可用之人不多，这一日便主动说道：“我的伤势已然痊愈，子恒，可否给我一些实务来做？”
许错其实早有此念，只是不便开口罢了，此刻听杨灿提出，笑道：“求之不得。其实有一个差事，非君信兄莫属。”
杨灿道：“是个什么差事？”
许错道：“战棹都指挥使。”
战棹都指挥使就是负责管理水军船舶，可杨灿来自边郡，是旷野驰骋、马上杀敌的英雄，对水战却是一窍不通。听许错安排给他这个差事，便皱眉道：“我怕难以胜任吧？”
许错笑了笑，道：“不瞒君信兄，其实这就是个疑兵之计。梁军大将听说你任战棹都指挥使，多半会嘲笑咱们这边用人不当。但你毕竟是杨家家主，威名赫赫，梁军兵卒听到，免不了起敬畏之心。将官轻视，兵卒重视，梁军上下不能同心，定然会出一些乱子。”
虽说兵不厌诈，可许错不但在大处诈，小不起眼之处也有诈，里里外外就没有一样是以真面目示人，这种做法，自然不太合杨灿的脾气。
但经过长安平乱时屡次并肩作战，生死相托，杨灿倒是知道许错虽然狡诈，但本质还是好的，看人要看大节，故而倒也不会斥责许错了。
不过，杨灿终究是个直人，免不了要劝解几句：“子恒，我有几句逆耳之言，不得不讲。”
许错笑道：“但说无妨。”
杨灿正色道：“勾心斗角的事情虽然不能不为，但极其劳心费神。你不久之前刚刚受过重伤，伤势虽愈，元气却没恢复，且这些日子操劳过度，若再工于心计，恐怕对身子大为不利。”
杨灿真心提醒，许错颇为感激，道：“君信兄教训得是，只是……我也是身不由己。”
杨灿道：“那就找几个像样的下人，照料饮食起居，对你会有好处。”
许错一想也对，在家的时候除了月梅能照顾他，还有都督府里的下人可用，但出外征战，便需要另选下人。丫鬟不行，征战之地，女子是不堪用的，看来是要找一个书童什么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