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吉本来也是好意,但是这样做反而让宣帝的火气更加大了起来,冷笑道:“这群目无君长的东西就是你的人?看来你的差使做的很好啊,看来是朕的德行不够,你邴吉去翻翻前朝的史书,有没有这样没有王法的官吏?究竟是你们平日里都在作弄朕,什么德兼三皇,你冯奉世也是饱读诗书的,你来给朕说说,三代以下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一边的冯奉世听到宣帝在刁声恶气的训斥着,却没有想到一句话就扫到了自己的身上,虽然来不及细细品味宣帝的话,心里面虽然知道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下面人平日里就是尊敬也不会放在嘴边,君父一体,那也只是在适合的场合。
邴吉怎么知道冯奉世这一会儿就转了这么多念头,跪在地上的头是一点也不敢抬起,只是用眼睛的余光向冯奉世瞄了过去,希望他可以说几句话转圜一下,却失望的见到冯奉世的身体就此僵在地上。
宣帝发了一通火气之后,心里也自平顺了不少,眼见邴吉跪在地上,身体有些瑟瑟发抖,想起小时候的养育之情,心里一软,口气也缓了下来,但是口气依然是冷冰冰的道:“还不起来,难道还要朕给你收拾残局。”
邴吉心里一宽,道:“陛下,总是微臣的不是,这个地方太过阴暗潮湿,还请陛下移驾。”
宣帝“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就留下了面面相觑的邴吉和冯奉世。
好半想,邴吉才想起来王三等人,当即站了起来,却是什么话也不说。
邴吉为廷尉的时候,虽然是以宽恕之道对待自己的下属,平日里只要不太过,就是犯了小错误也不会多计较。但是一旦违反了邴吉的章程,却是严惩不贷。一群狱吏眼见闯下了泼天大祸,个个不知道怎么办,有些人双腿就是没有直起来,跪在地上几乎瘫了。还有的就是众口一词的骂向了王三,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邴吉眼见这样一团乱麻似的场景,心里别提多厌恶,当即断喝一声道:“都住嘴,今天谁也别想掰扯干净,都等着问斩吧。”
冯奉世活动了一下跪的发疼的膝盖,说道:“邴大人,不要着急嘛,还是把皇上来的事情办好再说。”
邴吉因为刚才冯奉世明明可以说话,却不愿意给自己开脱几句,心里早就一肚子火气。耳听到冯奉世这样一说,嘴角一撇,差点就要骂出来,好在忍住了,言语淡淡的道:“有劳冯侍中了。”
冯奉世知道邴吉为着刚才的事情恼着自己,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也不受欢迎,遂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告辞了。”
本来想出来散心的宣帝却没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吃了一肚子气,眼前原本看着飞飞扬扬、扯絮撕绵般的大雪怎么看着都像是每天纷杂的事头,想起自己每天只睡三个时辰,劳心焦虑,有些人非但不出力,还在一边打横炮,使绊子。就是看着可以大用的几个大臣,没有想到都在下面胡闹。邴吉也算是纯臣了,年纪又在当打之年,本来预备给自己儿子使的。如果不是下来,怎么会知道,他手下普普通通的一个狱吏就赶这样作践一个还没有定罪的地方大员。
正思量间,忽然看到一边侍候的小高过来禀告道:“陛下,冯奉世说有要事求见。”
宣帝道:“让他在外面等着。”
小高知道宣帝最近的脾性一直不大好,但是宣帝早有制度,事关军国重事,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要第一时间报知。只好乍着胆子,说道:“陛下,是西域的军务。”
冯奉世本来跟着宣帝回到了宫中,但是却没有在宣帝的后面,径直去了尚书省,刚刚坐下,想要暖暖自己冻的发木的双脚,就看见外面的人进来说道:“冯侍中,西域急务,鄯善国叛乱,”
冯奉世一听到这个消息,来不及多问,就带着凉州刺史兼敦煌郡太守辟兵送来的急件跑到了宣帝那里。
宣帝接过冯奉世手中竹简,只见到上面写的很简单,就是:“臣凉州刺史兼敦煌郡太守辟兵报,鄯善国叛乱,叛军主力已经在十二月三日渡过白龙滩,我军在白龙滩以及玉门关外围的据点已经全数失守。至六日晚,我军战死三十四人,伤一百二十三人,失踪十六人。目前,叛军前锋已经抵达玉门关西南四十里。臣在敦煌郡兵力目前不满一千人,除去一些非战斗人员,实际可以作战力量仅有八百人,臣已经移文前将军韩增,但是尚未回报。臣辟兵泣告陛下,望速发兵救援。”
冯奉世早已经知道了竹简的内容,眼见宣帝的脸色愈加难看,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在一旁垂首侍立。
小高等几个侍卫都是这些事情的门外汉,眼见宣帝呆呆坐立,什么话也不说,遂小声对冯奉世说道:“冯侍中,怎么办啊?”
冯奉世刚想说话,就听道宣帝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赵充国在什么地方?”
冯奉世道:“今天去视察京师驻军了,连日大雪,他去看看会不会出现什么粮草供应和军士过冬的……”
宣帝当即打断冯奉世的话道:“朕没叫你嚼舌头,你去传旨,让他急速回宫。还有,你去问问到底现在韩增在什么位置,怎么辟兵找不到他,都在做些什么?还有传旨,沿边郡县密切注意匈奴动向。”
看着冯奉世出去的背影,宣帝叫来了小高说道:“你拿着朕的这个玉佩,立刻去绿柳庄,让李先生即刻进宫。”
看着身边的人都忙了起来,宣帝这才松弛了下来,他很清楚,自己不懂得军事,到底如何才可以配置兵力,自己心里没有底。想到这里,宣帝摇了摇头,叫人拿过了西域的地图,自己在上面一点点用笔描着。
张安世也知道了鄯善国叛乱的消息,虽然因为在家静养,但是这是宣帝即位以来第一次处理这样的军国大事,自己身为右将军,责无旁贷。也就起来,教人备车进宫去。没有想到在路上却遇到了小高和另一个人骑马飞驰。
小高一见到张安世,连忙请安道:“张大人,你好了?”
张安世微微笑道:“朝廷出了大事,我怎么躺的安稳,好歹给皇上出分力。”正说着,就见到小高身边的李陵,只是李陵浑身裹着一件大氅,外面风雪又大,却没有看见是谁。就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小高一笑道:“张大人,皇上的旨意微臣不敢外传。”
张安世一笑道:“是我老背晦了,你去吧。”
等到李陵赶到宣帝日常处理军务的地方,却看见外面跪着一个人,已经让满天的风雪打满了身上。
小高笑道:“李先生,那是廷尉邴吉,估计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来请罪的。”说着,就把在诏狱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陵也是一笑,正要说话,就听道里面的宣帝声音已经传了出来。进去一看,宣帝已经迎到了殿门前。
李陵看到这个自由自己看着长大的帝王,心里也不禁感慨世事无常,想起君臣际遇的种种往事,满心都是酸甜苦辣的味道,眼睛不禁也潮湿了,哽咽道:“皇上。”
宣帝见到李陵这样恋主恩热,心也不自禁的往下一沉,说道:“李叔叔,还好吧?朕赐给你的东西都用了吗?”
李陵也是慷慨豪迈之人,那种小儿女情态一顺而过,当下呵呵笑道:“老臣还要学学廉颇活到八十岁。”
宣帝看到李陵精神如此健旺,也是十分高兴,笑道:“李叔叔,今天把你招来。”接着就把情况说了一下,最后道:“朕对军事不怎么再行,还是想听听李叔叔的意见。”
李陵接过地图仔细的看了一下道:“陛下,是准备永久解决西域问题呢?还只是权宜之计呢?”
宣帝一楞道:“当然是一劳永逸,国家每年那么多钱粮赔了上去,朕立志整顿吏治,推行‘新政’,一改我大汉之颓势,当然想要四夷安宁了。”
李陵道:“陛下志向远大,微臣万万不及,若要用解决西域问题,只有一条路,就是在西域设置地方行政机构,由陛下亲自派人去管辖西域各国,但是不改变目前西域的状况。各国的君主仍是听命他们自己推选,陛下只是册封而已。”
一边回来的赵充国早已经和李陵相识,只是不便相认,听到李陵这么说,当即大声道:“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但是西域各国目前很多都是皮里阳秋,阳奉阴违,很多国家和我们是面和心离,我们总不至于派兵一个个的征服吧?”
李陵微笑道:“要是那样的话,就不是陛下马放南山的本意了。臣还是以为军事为辅,招抚为主。”
赵充国道:“要是招抚就得花钱,臣在边疆也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那些人都死见利忘义的家伙,胃口大得很,我们怎么也喂不饱他们。”
李陵不再说话,他久经沉浮的人怎么不知道宣帝的远大志向,就是孜孜不倦以重建大汉声威为己任,对于西域的问题当然有自己的打算。但是自己却也不便多说,只可以在旁边点了几下,遂说道:“微臣想起了春秋时期的淮泗小国在晋楚争霸的缝隙生存的可是很困难啊。”
宣帝天分极高,一点就透的人,只是一开始胶着着战场的状况,心里面就想着怎么解了目前的危难,却没有往自己的国策上面想,猛然听到李陵这样一说,再一思索,整个思路就全盘理清。再看,已然是智珠在握,成竹在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