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猜得没有错,自己的行藏真的被泄露了,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意外。原因就是张建的一个朋友偶然在郊外看见了宣帝一行,心想以张建的身份怎么会做别人的奴仆,他觉得十分奇怪。但他当时也没有多想,就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个笑话和霍光的儿子霍禹说了,霍禹是奉着霍光的命令下来调查上次兵变的时候,京师130家大商人同时被抄的事件。他陡然听说这个消息,又听到那个人对宣帝长相的描述,就报告给了霍光。
霍光经过一番分析之后,联想到宣帝的突然出巡,也就想到有可能是宣帝在微服私巡。但是上次兵变的时候自己在宫中的情报网,让宣帝抓住机会全部掐断了,也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但霍光毕竟老于世故,心想即使不是宣帝,也要碰碰,所以就连忙派人命令向东的路上的几个郡县的太守,严加防范。
命令到了河南太守屠耆堂手里,他刚刚接到司隶校尉魏相转来的行文,就是廷尉邴吉要锁拿河南太守丞黄霸进京,正在犯难。黄霸的事情本来就是他奏上去的,原想就地将其免职,也就算是了了这桩心愿,却没有想到居然要将黄霸押送进京。
几年前年终上计的时候,屠耆堂为了可以在政绩考核上面得到“卓异”的考语,并没有怎么细查,就上报今年河南垦荒3000顷。所幸上面也没有仔细查验,再加上昭帝驾崩,朝局动荡,这件事情也就压了下来。但是,没曾想到刚刚从右扶风调来的这个叫做黄霸的人,却对屠耆堂的上报提出了异议。理由就是最近几年垦荒之数也不过数千顷,而河南郡一年就达到全国之数,所以要下去彻查。屠耆堂本来也没有太在意,心想黄霸这个人本来就是因为在右扶风善于核查钱粮而著名,才凭借卓异政绩得以到河南郡任太守丞一职。
黄霸几次上书都一点音讯没有,心里暗自诧异。后来才知道屠耆堂是霍光举荐而来,背景深不可测,再加上近几年朝廷里一直动荡不安,所以黄霸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暗地里却是四处访查,收集证据。
河南郡本来就是四战之地,地处要冲,一些大族的实力日益膨胀,欺压乡里的事情屡有发生。屠耆堂就任太守以来也曾想试图振作,但是这些人不是和朝廷里面的重臣有关系,就是当地的世族显宦,几次三番折腾下来仍然毫无结果。搞得屠耆堂也没有办法,只好任由这些大族在乡里肆虐。后来索性也就和他们同流合污,上次垦荒谎报的办法也是这些人提出的。
但是黄霸却不是这么想。在任职以来就务求廉平两个字,又是打又是抓,判了不少案子,但是却也惹得一些大族纷纷向屠耆堂告状。屠耆堂这几年在这些大族的庇护下,自己的资财也不知道增加了多少,本来想要再干几年,就此罢手做个富家翁,没有想到却遇到黄霸这样的一个刺头。但是,每次黄霸都是有理有据,自己却也奈何不得,暗地也不知道和自己的门客想了多少方法。
可巧的就是七月份的时候,黄霸刚刚接手了一个案子,原因就是乡里的一个家道殷实的信奉黄老之术叫做杨王孙的,也是黄霸的挚友,临终的时候,叫过自己的儿子,说是死后裸葬,什么也不用,就此与黄土相伴。杨王孙的儿子进退两难,不遵父命的罪名就是忤逆,但是要是遵守父命裸葬的话,不仅心里不忍,也难以向自己的乡党交待。杨王孙的儿子几经彷徨,最后决定写信给黄霸,把自己的父亲的情况说了一下,希望黄霸可以说服自己的父亲放弃裸葬的念头。
黄霸乍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虽然自幼和他交好,但是却也不知道杨王孙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连忙就赶了过去,最后却被杨王孙一番“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是道法自然的回转”的论调说服,也就同意了。本来这件事情都没有什么了,但是杨王孙的族人却一直觊觎他的财产,好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就状告杨王孙的儿子忤逆,并且一笔将黄霸扫了进去。
屠耆堂抓住了这个机会,将黄霸就地解职,一封公文就送到了司隶校尉魏相那里,本想就此了结,但是却没有想到要将黄霸递解进京。
所以当霍光的信使到了河南郡的时候,屠耆堂也没有多少留意,就是下了命令,在各个关口盘查而已,其次也没有什么行动,却不想其他的几个郡,将各自郡治之内翻了个底朝天。
宣帝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行藏是怎么被泄露出去的,就是昨晚询问张建的一番话也不得要领,想来想去,函谷关那里是不能再走的了,决定绕道而行。
幸运的是借宿的主人对这一带的道路很是了解,就指点了一条可以越过函谷关的山路,宣帝大喜之下又命张建重重酬劳了他一番。
一路上,宣帝的脸上始终阴沉着,心里一直在想自己的行踪怎么会被别人知晓,难不成自己的手下真的有什么心怀叵测的不轨之臣。但就是这番心思,却也难以和身边的人详细的解说。
宣帝不说话,跟在身边的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就是平日里喜欢高谈阔论的冯奉世也默默地赶路,一行人走在山路上面却也是寂静无声,只有林中的小鸟偶尔啁嗻两声,才可以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走了一会儿,宣帝的心思也不在上面,回头一看,却见到身边的人一个个噤口不言,微微一笑说道:“奉世,给大家讲讲这里有什么典故?”
冯奉世早就巴不得宣帝开金口说话,当即绘声绘色的说起当年孟尝君鸡鸣狗盗的故事,惹得身边的三个侍卫哈哈大笑。
宣帝也笑了两声,却想到了当年的孟尝君怎么会算得上君子,手下的人全是一些鸡鸣狗盗之徒,要是手下有几个真正有本事的人,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想想自己的手下又有几个可以称得上是社稷之臣,国之栋梁。张安世小心有余,年纪已大,就留在身边掌掌文案,却也不能指望他辅佐自己创不世之功业。剩下的赵充国、韩增等人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治理民政,却不是他们所长。魏相和隽不疑的气量略小了些,难以担当大任。邴吉不错,只是现在还不能放在太高的位置上面。剩下的人,自己的手下怎么就没有世宗武皇帝时期的人才呢?该怎么办呢?从下面提拔,只是每年的察举人数太少,而且越来越成为各地大族的私相授受的产物,就是提拔上来也没有多的用处。看来关于朝廷官员的更替,还是今后的最应该解决的问题。
却说宣帝穿过函谷关之后,就直接到了河南郡的郡治雒阳城中,看着雒阳城高大的城垣,宣帝不无感慨的说道:“高皇帝当年说自己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如张良。的确不是虚言,你只要看看雒阳城所处地形,就可以明白了。”
张建陪笑道:“属下听郭师傅说过留侯张良,说是留侯虽然长相和女子差不多,但是满腹经纶,下面人都说他没有死,成仙了。”
宣帝笑道:“人不可貌相,当年张良才多大的年纪就敢刺杀祖龙,这份胆气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说到这里,宣帝向四处看了看,说道:“当年高皇帝定都的时候,群臣一致说,要在雒阳建都,但是建信侯刘敬却说雒阳可以回旋的空间太小了,而且在物质供应方面也远远比不上长安。高皇帝犹豫未决,后来才是留侯亲自陈说定都关中的好处,才定了下去。难怪有人把他和姜太公并称,可惜朕却碰不到这样的人。”
当时的雒阳城已经是四方辐辏之地,是与长安、临淄、南阳、邯郸起名的五大都市。往来的商人既有西域、身毒(古印度)等国,也有由全国各地的坐商行贾,繁华风liu之处难描难述。
张建在雒阳除了有大量的商铺之外,还有不少私产,一行人就住在了城西张建刚刚购置的一处宅子,虽然没有多大,却也是雕梁画栋,每一寸土地上面都花了不少黄金。宣帝虽然知道张建是长安的首府,却也没有料到他的实力如此庞大。眼见张建手下的人,像是迎接帝王一样将张建接了进去,宣帝虽然面带微笑,心里却早已起了疑惧。商人势力如此庞大,自己该如何应付。
张建尴尬的将宣帝迎了进来,待到从人退了下去,自己连忙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宣帝却也没有看张建,只是淡淡的说道:“不错嘛。”
听到宣帝的口气是如此之淡然,张建惊惧更甚,惶惑之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连连叩头。
宣帝本来仅仅是因为张建受到的待遇而犯了醋味,但是后来对商人的势力越发的警觉起来,心里虽然盘算着,脸上却没有带出来,一见到张建如此恐慌,看到刚才还是如此风光的人现在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心里不由得一阵满足,说道:“朕不怪你,他们也不知道朕的身份,你还是他们的东主嘛。只是朕想上次抄家的时候,单单放过了你,这在外面也说不过去,你也不好做人,朕回京就给你一个惩罚,对所有人都有了交待。”
张建就怕没有受到处分,听到宣帝这么说,心里大喜,连忙说道:“属下愿意接受一切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