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捕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小看了这个一身轻飘飘好似没几两肉的书生,眼前这人就从自己身前走过,在双方众目睽睽之下高声喝问,就这份胆色他就有些佩服。
“镇江总兵?!”李府的当家人一愣,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了人家。
镇江总兵的名头同样把那些下人们吓了一跳。
趁着这个愣神的机会,唐彬尘朝钱捕头使了个眼色,钱捕头一狠心,挥手让手下的差役蜂拥而上。
局势一下子有点混乱,大家都推推搡搡,手中的器械交织到一起,各种声音都有,不过还都真不敢往人身上招呼,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白影从墙外跃了进去。
唐彬尘看着大皱眉头,钱捕头手下这群差役说白了也就充其量是帮流氓,平时借着国家暴力机关的靠山作威作福惯了,真要要求他们去解决事时,手下窝囊的紧,有些人和李府的手下都还有点往来,平时乡里乡亲的,双方你来我往的简直就是师兄弟间喂招,你来我往的煞是好看——中看不中用。
“什么镇江总兵,你从哪冒出来的家伙,他镇江总兵没事跑扬州城来干嘛,以为我们李家好欺负是吧,把他们给我捧出去!”李家主事大半夜的,气红了眼,俩手插着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嘴里唾沫星子乱溅,手下的人听他那么一喝,胆气复又壮了,重新把围拢上来的差役给推向了大门。
钱捕头脸色铁青,正想和唐彬尘解释二句,只见他转头朝身后站立的一个校尉一点头。
他立刻觉得不妙,身体不由向旁走了二步,那校尉也干脆,直接一呼哨,整队整队的士卒从大门外冲了进来,每个人号衣整齐,手上刀光辉辉,跟在校尉身后直向二进院冲去,首当其冲的李府当家的被那刀上的冷冽一照,头脑突然清醒了不少,心中冷搜搜的,呆在原地。
那些个家丁却起哄上了瘾,也没管身前的人是否不一样了,依旧稀里糊涂地打了过去。
回应他们的不再是温柔绵软无力的花架式,一道寒光劈来,然后血花四溅。
“啊——”惨叫声凄厉地响彻云霄。
那些个衙役何曾真的见过那么血腥的打杀,从官兵们冲过来后,反而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瞪大眼睛互相惊恐地对视,不禁打着寒颤退回到钱捕头身边。
“唐先生!”钱捕头脸色惨白的怒视唐彬尘,噌噌跑回来几乎是叫道:“你怎可让官兵如此横行杀戮,府台大人只让我等前来查探,现今证据全无,而你……你竟草菅人命!”
唐彬尘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毫无所动,看着眼前的杀伐,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儒雅,冷声回道:“草菅人命?证据?钱捕头说笑了吧。我等面前的是户窝藏钦犯的贼窝,不用非常手段,你让我如何向总兵大人交代?你那也不好向知府大人说项吧。”
钱捕头心中凛然,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瞧这眼前光景,李府竟在不知不觉间惹下了灭门惨祸。
忽然,几滴东西掉到了脸上,他用手一摸,一手的血红,腥味让他差点把早间的餐点吐了出去。
有了开始,镇江守御所的绿营官兵们没得到新的命令前不停地挥出自己的武器把挡在面前的威胁砍翻。
从第一声惨呼起,各种惨叫就没再停歇过,本还有些在外面瞧热闹的地痞眨眼间逃得一干二净,每户人家紧紧关上门户,以免遭殃。
“秉大人,眼前一干持凶器顽抗者皆被清除。”一名什长走过来向带队校尉行礼,手上的刀依然流着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原本被冲刷地极其干劲的地上鲜血溢满了各处,黏稠的血液逐渐凝固了下来,在地上散发着冲天的血腥气息。
钱捕头心惊胆颤地望着原本还身龙活虎站在面前,现在全断胳膊少腿躺满一地的李府家丁,有些人并没有死去,在地上翻来覆去的翻滚,不停地哀嚎着什么。
唐彬尘脸不变色在前面带着路,脚下和他身边的校尉一样不急不徐,并不因为会沾到血液而皱一下眉头,在心里面不停咒骂恶魔的钱捕头可实在是忍不住了,憋着一股股恶心,他小心的在地上绕着,尽量不要碰到尸体,血液,那短短的一段路对他来说实在是人生的最大折磨。
“啊!”
突然后院内响起一声大叫。
走前前面的校尉听后脚下加速,嘴里大喝一声,“冲进去!”便率着大批士卒当先而入。
一直小心跟在唐彬尘身边的钱捕头,看见他眼里闪过丝惊异,原本不紧不慢的步伐也随之一滞。
待俩人赶到后院,却不是想象中的李家家丁抵抗。
一人手持长剑,白衣飘飘,神色淡然地站在院中,四周士卒举着兵器把他团团包围,有数人已倒在剑下。
唐彬尘制止了士卒的继续迫近,双眼紧紧盯着那人,“你是何人!”
白有名转过头,坦然自若回道:“我乃汉人!清廷兴*,无辜杀我汉人,汝等甘为爪牙,我不耻也!”
说完,再也不看唐彬尘,抬步朝外走去。
围着他的士卒都是绿营官兵,听了他的话有几人面露愧色,见他走来,紧张地拿着刀具,虚晃了几下,犹豫着不知是该拦还是该阻挡。
白有名的眼睛好似毫不在意眼前的凶器,眼神飘忽,焦点不知在何方,移动着脚步朝他们走去。
他进,
别人退,
唐钱俩人色变。
忽然他高声歌起,声音嘹亮。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大人,就是他,就是他劫的!”
一名士卒大叫。
校尉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唐彬尘的眼角抽动着,眼中闪过道厉芒,抖着手吼道:“上!杀!”
旁边的钱捕头发现这个书生再也没了前面的气定神闲,心中快慰,可不知为何在心的深处却多了丝悲凉。
“呛——”
一道寒光划过众人的眼睛,白有名长剑横握,对空长笑,仿佛在嘲笑众人,仿佛在笑命运,也仿佛在笑老天。
士兵们在唐彬尘的一再催促下硬着头皮一拥而上,白有名依旧那样,长剑上下纷飞,像是在搏斗,在阻挡,却更像是舞蹈,绚丽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之火。
声依旧洪亮。
士兵们退却了,他们害怕了,唐彬尘也不再催促,他的额头流着汗,脸色比校尉更加惨白。
所有在场的人都意识道面前的人正在用他的生命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剑舞,人生的舞蹈直到终止,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
……
“大人,他死了……”
“抬下去吧。”
校尉默然无语几许,心中暗暗叹息,轻身吩咐把依然柱剑站立在那的白有名抬下去。
“厚葬。”
钱捕头谔然转头瞧去,却只见唐彬尘留在士卒身前十两足银,转身离开。
……
“啪”因为紧张,一根树枝被施羽的小手弄断了,轻微的声响并没有引起肇事人的注意。
他看见了冲进去的士卒,听见了兵器的碰撞,继儿听见了喝骂惨叫,最后他还听见了那一曲高歌。
施羽已经记不清歌曲是何时停下来的了,但耳边那随风飘来铿锵有力的歌曲,富有节奏的剑击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特别热血的人,尤其灵魂在后世活过一糟,被各种物质流思潮腐蚀过的人,他总以为自己挺自私的,虽然他还是无法百分之百理解白有名在面对明知的死路而仍然前去的勇气,但他第一次领略到了这个清初的时代里,二个不同民族之间的争斗,血腥。
*,满汉之争这些好似熟悉的字眼从来不会是历史书上那么浅直和淡然,每个名词都充满了血印。
白有名是个侠者,他有他的气节。
他试问自己面对同样情况会不会做?
答案是——不会。
因为他不是侠者,他只是个从21世纪跑来继续为生存而博命得小人。